人民黨的大會議室,占地有近百平方米,三十幾根柱子支撐着簡單的木梁,外面用草席作牆,各個木梁之間挂上草席就可以隔成需要的房間。因爲開地主們的大會,所有的草席都卷着用繩子束起來,整個空間完全貫通。空蕩蕩的會議室裏面隻有陳克與尚遠面對面坐着。
兩人已經談了一會兒心,相互之間的芥蒂完全不存在。而話題也從個人觀點向着工作飛速滑去。
“望山兄,對于幹部選拔的方式你有什麽想法麽?”陳克問這句話的時候有些遲疑,幹部選拔這樣的大問題,決定了人民黨未來的方向。人民黨雖然号稱是靠多數派制定方向。不過陳克并不想在黨的基本綱領上有絲毫的讓步。他已經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能夠執掌人民黨的方向引導。
尚遠對陳克的“領導地位”并不在意。中國的政治傳統就是要有人充當領袖,陳克的地位是靠他一直以來的表現所争取到的,尚遠現在并沒有取而代之的意思,他這麽聰明的人很清楚,現在絕對不是可以辦到這件事的時機。無謂的去奪取權力,結果僅僅是引發一場狗咬狗的爛帳。
“文青肯定有了章程,我先聽聽。”尚遠淡然說道。以前他之所以不太認同陳克的能力,原因之一就是陳克那時候并不是太注意傾聽别的話。在尚遠這等真儒家信徒在個人修行當中都明白一件事,你自己心裏頭滿是東西,怎麽可能接受别人的意見。俗話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更文雅的說,就是“虛懷若谷”。尚遠三十四歲,比陳克大了快十歲。陳克這等二十四五歲,滿心要革命的青年他見得多了。這些青年肚子裏面的那點東西不過爾爾。但是那欲望則是無止境的。尚遠最厭惡孫中山那種革命黨,原因就在于此。
之所以在最初尚遠能夠接受陳克,因爲陳克講了一條雖然不怎麽靠鋪,但是好歹還算是深入基層,實實在在搞革命的道路。在這條道路上,陳克僅僅強調階級矛盾,主張通過建設新的社會制度來發展“生産力”,而不是把某些人标上“反革命”的标簽,認爲把這些人搞掉,革命就成功了。如果陳克也是滿口革命道理,心裏面隻是爲了自己能夠登上權力的寶座。尚遠早就把陳克踹飛了。
既然陳克要提出全面的黨建工作,作爲陳克的部下,尚遠就按照自己的個人修養習慣先聽聽陳克的意見。
“法乎上,得乎中。法乎中,得乎下。黨的理念是什麽?就是建立一個新世界。”陳克繼續說道。
尚遠是人民黨裏面少數真正和陳克讨論過共産主義的黨員,他對共産主義也不是多感冒。但是陳克說的是黨建的道理,他也不反駁,隻是繼續傾聽。
“但是讓人民黨員怎麽能夠有共産主義覺悟,我不是很有信心。”陳克說出了心裏話。
聽了這話,尚遠隻是淡然一笑,“文青你不過是怕死人而已,怕咱們辛辛苦苦拉出來的這麽多人死的死,跑得跑。就我看,大可不必擔心這件事。共産主義覺悟這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但是有了共産主義覺悟的人會怎麽做,我們都知道。我們定下規矩,能做到的就提拔表彰,做不到的就批評教育。獎懲分明,同志們才會真的去理解學習什麽叫做共産主義。”
雖然知道尚遠說的是正理,但是陳克忍不住歎道:“這種淘汰也有些過于殘酷了。”
尚遠完全不在乎陳克的感歎,他神色嚴肅的說道:“文青,你覺得大家爲何會跟着你幹到現在?因爲你有兩個優點,一是以身作則,二是号令嚴明。以身作則我就不誇你了。号令嚴明之處在于你從不輕信人,所有的事情你都親力親爲。同志們其實不知道該怎麽做,你親力親爲之後,做了一個榜樣,定下了規矩。以後這類事情,就要這麽幹。我實在沒想到咱們的革命能推動到如此地步。現在這幾萬人的規模,你不可能事事都親曆。所以你現在要提拔幹部,我覺得就很對。即便你現在不準備提拔幹部,我也要提出。既然要提拔幹部,那就得有讓他們做錯事的心胸。聖人無二過。你若是想讓他們事事都無過,那豈不是都超越聖人了。這不合邏輯。”
陳克的理智被說服了,或者說他早就知道這些。但是他的感情卻無法接受。尚遠或許不知道未來的道路會如何殘酷,會有如何重大的犧牲。但是陳克知道,黨史裏面記載的數據冷酷的闡述了這個事實。而且更加殘酷的事實是,越是忠貞的黨員,犧牲就越多,就越早。
1906年,如果能讓黨組織接近以當年***領導的黨的強悍,就可以說根本沒有什麽對手。陳克認爲中國和世界的差距完全被拉大到幾乎無可彌補,是在第二次工業革命完成之後。電力與内燃機的出現以及普及,極大地發展了生産力。清末,中國和蒸汽動力武裝的工業國差距并不算太大。哪怕是那群拿着很落後武器的紅軍,在保家衛國的内線作戰中,也不可能被列強打垮。但是到了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後,中國和世界的差距就被徹底拉大,八路軍必須依靠遠勝對手的步兵戰術,才能夠在付出很大代價的情況下抵抗侵略者。
身爲穿越者,陳克認爲自己可以有效地發展中國工業,讓軍隊掌握先進的步兵運動戰術。中國的損失會很小。不過即便如此,這些早期的黨員,還有自己努力發展的那些優秀的黨員,必然要用自己的生命作爲代價。現在階段,陳克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感情上接受這些人的犧牲。
“文青有何疑問麽?”尚遠看陳克不說話,追問道。
陳克少見的歎了第三口氣,“望山兄,就這麽辦。這些具體要求的初稿,我能委托給你來辦麽?我得去勞軍,暫時抽不出時間來。”
“我可以寫寫文官的條令原稿,軍隊上的事情我不懂。那些部分的文稿還得文青你親自來寫。”尚遠很認真的答道。
“好,我這就去準備勞軍的事情。我會在嶽張集召開會議,十天内拿出手稿。”
“我也是十天。”
尚遠和陳克都沒有繼續閑聊的打算,确定了工作安排。就各自幹自己的事情。
陳旅長要來勞軍的消息被柴慶國帶回到部隊之後,就以極快的速度傳播開來。安徽的藝人比較多,對于“犒賞三軍”大家都從各種文藝渠道聽說過。當天晚上,部隊氣氛很是興奮,戰士們都十分期待明天的犒賞。
趙承年身爲一團的普通戰士,在宿營地聽着同志們興奮的讨論,心裏面卻有些忐忑。他是嶽張集一個普通佃農的兒子,父母都在,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家其實也有兩畝地,不過五口人靠這兩畝地根本無法養活自己。所以他家幹脆就把地佃給了别人,然後自己給别人種地。對于這種土地很少的小戶人家來說。佃出去的土地至少有點收成,給别人種地也有些收成。
人民黨還在上海的時候,那時候以黃浦書社的名義進行的社會調查裏面,就發現了這個社會特點。人民黨的報告對此是如此評價的,“并非這些農民不肯一面種自己的地,一面租别人的地種。而是因爲農村土地呈現星羅棋布的布局。兩畝地可能會分成四五處,相聚很遠。以普通的家庭而言,同時耕種這些地,并且把這些地同時照顧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所以就出現了地主也佃地,貧農也佃地的奇特情況。”
而趙承年心裏面忐忑不安的是,自己家的地契在水災中被泡壞了。經曆了水災之後,所有的地壟都蕩然無存。根本不可能再想準确找回自己的土地。遇到這種情況,本來應該靠宗族長老的威信,不過這種大災之年後,那些宗族長老們肯定先考慮自己家的利益。如果是大族還好說些,趙家在本地是小戶,根本不可能争得過那些大家族。自己家的地肯定要不回來多少的。打架打不過人家,就是拼死又有啥用呢。
保險團的船前來救人的時候,趙承年的父親因爲在水中丢失了地契。已經準備投水自殺。還連帶着一個保險團的戰士一起掉進了水裏面。也幸好是保險團對于戰士的保護到位,大家腰間都有繩子連着,總算是把兩個人都給救了上來。保險團的船隊把救出的百姓送去嶽張集,張有良對被救上來的群衆拒之莊外,保險團隻好把他們帶回到縣裏面。
反正趙家在嶽張集也不是什麽有勢力的人物,保險團把他們帶回來,他們也就認了。趙承年一聽說保險團在招人,就毫不遲疑的和弟弟趙承日加入了。在這個時代,有人才有力量。他加入保險團的目的很簡單,“靠上大樹好乘涼”,保險團人多勢衆,自己隻要好好的賣命,得到了賞識,以後要回自己家的地就有了些靠山。
所以趙家兄弟在保險團裏面非常賣命,讓他倆感到幸運的是,保險團裏面大大小小的頭領們雖然談不上多麽平易近人,但是也從不欺負人。最重要的是,大家幹的活辛苦些,卻總讓吃上飯。不過趙承年有件事很不習慣,甚至有些擔心,那就是保險團的戰士吃什麽,頭領們也吃什麽,完全沒有傳說中頭領們吃肉喝酒開心快活的模樣。這說明保險團并不是那麽富裕,不富裕的話那就很難長久。這保險團看來未必是未來的靠山。
但是後來當趙承年看到這鳳台縣的“百裏侯”尚遠縣令和保險團是一夥的,這才算是放了心。在地方上縣令就是王法,縣令一句話那就是天。有尚遠縣令撐腰,自家的地肯定能解決的。人有了盼頭自然就大大不同,趙承年更加賣命的幹活。倒是趙承年的弟弟趙承日卻有些懶散起來。幹活不甚努力,反倒是更喜歡和部隊裏面的幹部們湊近乎。部隊的政委是何足道,他偏偏不吃這套。幾次訓斥趙承日工作不認真。這趙承日熱臉貼了冷屁股。整個人完全懈怠了。
保險團攻打嶽張集的時候,趙承年跟着大部隊沒趕上打硬仗。幹掉張有良,保險團就占了嶽張集。接着就是部隊大調整,保險團一方面大擴軍,另一方面把一些人清理出了隊伍。這些人當中就包括趙承日。或許是跟着弟弟一起被牽連,按照趙承日的表現,應該怎麽都混個班長當當。但是偏偏沒有,他現在還是個普通戰士。
這次保險團墾荒,看着不管是誰的地都先占了,卻偏偏不提任何關于分地的事情。這讓趙承年十分别扭。保險團到底要做什麽呢?趙承年知道很多戰士都對此頗有怨言,這也是最近部隊裏面人心浮動的原因。部隊的幹部們雖然講了一遍又一遍,現在分了地就要好久,光把時間花在分地上,還要不要搶種搶收了。大家心裏面明白這個理,可是明白這個理不等于就能接受。
聽說陳克旅長要來勞軍,趙承年覺得自己該問問旅長這地到底要怎麽處理。在保險團也有幾個月了,雖然工作辛苦,士兵委員會的工作不是很有時間。但是好歹參加了這麽多次會議,趙承年好歹也敢當衆說話了。他見過陳克旅長,那麽一個高高大大的青年,長得威風的很。雖然幹活的時候很兇,平日裏卻很随和的一個人。趙承年心裏面希望陳克旅長是能夠主持公道的。但是真的想着要去求陳克旅長,趙承年又害怕了。
在忐忑不安中,趙承年聽到部隊吹起了熄燈号。排長們,班長們開始集合部隊,然後帶着部隊去睡覺。現在部隊算是半野營。地濕,土牆也沒辦法壘,也就是簡陋的草棚子,常常的破木闆上鋪上了草,衆人就這麽睡了。
雖然還想多想想,可是白天的勞動太重,趙承年腦海裏面突然間就一片空白,他睡着了。
第123章no_n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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