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怎麽不去躲躲?萬一有人指認出你來,豈不是憑添麻煩?”齊會深覺得陳克堅持要留在學校有些草率。一面說,一面用眼角瞟了瞟陳克身邊的何穎。
巡捕房的那些巡捕一個個氣急敗壞,瘋狗一樣在學校裏面亂走。陳克爲了怕自己的老婆被人給騷擾,幹脆讓何穎跟在自己身邊。聽了齊會深這話,何穎神色如常,隻是輕輕的拉住了陳克的手臂。
“昨天白天咱倆都去探監,晚上人被劫走。今天咱倆都玩失蹤,這算什麽?不打自招麽?”陳克一面輕輕拍了拍夫人何穎的手,一面低聲笑道。
其實齊會深也抱着這樣的念頭,所以才留在這裏,看着陳克神色自若的與自己聊天,她忍不住歎道:“文青,你膽子真的是好大。雖然蒙了臉,但是你這身材……”
陳克的身材在北方或許不太顯眼,但是在南方那就是鶴立雞群了。來學校搜查的人裏面,就有幾個昨天被陳克打暈的巡捕。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齊會深覺得他們看陳克的目光裏面充滿了一種危險的味道。
“就算是認出來又能如何?他們還敢抓人不成?這裏又不是租界。這裏是咱們的學校,英國佬的傳統裏面,沒有什麽重大的事情,沒有特别的證據,政府是不能來學校抓人的。複旦公學他們都進不去。更不要說來這裏抓人了。另外,這也不是什麽大案子啊。又沒有死人。不用擔心。”陳克笑道。
“做了這麽大的案子,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痛快啊。”距離陳克所在位置一百多公裏外的柴慶國突然笑道。這位山東好漢其實不太愛笑,但是此時竟然笑的很是開心。
與柴慶國同船的武星辰其實也挺高興,雖然臉上依舊是平靜,但是柴慶國和他是過命的交情,還是能夠看出來的,“武大哥,你爲什麽不讓我幹掉外頭那幾個被打倒的巡捕?”雖然嘴裏面這麽說,但是柴慶國其實并不太在意沒有殺人。
昨天晚上,武星辰和柴慶國突然看到華雄茂從巡捕房裏面沖出來,倒還真的吓了一跳。四個人帶了兩支槍,陳克一支,武星辰一支。柴慶國以爲巡捕房裏面出了大事,小斧頭已經抽了出來。
武星辰拉住了正準備沖進去的柴慶國,就這麽片刻,華雄茂已經到了近前。“文青開始動手了。他讓咱們準備接人出來。”
“他一個人能頂住麽?”武星辰低聲問。
“我見識過文青的身手,應該沒問題。”華雄茂還記得半年多前第一次見到陳克時,看到的迅若雷霆的動作。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巡捕房裏面好像有什麽聲音,但是在外面的人卻聽不清。他們唯一能夠确定的時沒有槍聲傳出來,陳克應該沒有用槍。不過三個躲在黑暗中的人也沒見到陳克出來。
武星辰的雙手按在華雄茂和柴慶國肩頭,每當他們稍微動彈一下,武星辰有力的手掌就會按住他們的肩頭。這些天的訓練中,一直不主張用聲音來傳遞信号,各種簡單的手勢中,這種命令停止和出擊的手式是最簡單的。武星辰的這個動作就是停止一切動作的信号。正在此時,卻見到街上出現了兩個身影,瞅他們的裝束,應該是兩個巡邏的巡捕。很明顯,這兩個巡捕都沒有注意到陰影裏面的三個人,更不知道巡捕房裏面正在發生激烈的格鬥。半夜已經很冷了,他們一面搓着手,一面快步走向大門。
就在這兩個巡捕都轉過身,背向大街,準備邁進巡捕房的同時,武星辰推了柴慶國和華雄茂一把。這是訓練了百十次的信号。雖然心裏面未必和武星辰步調一緻。但是兩人的身體先于思想而動。更準确地說,華雄茂更具有進攻的意識,如果讓兩個巡捕進了巡捕房,對陳克就太危險了。
柴慶國并沒有華雄茂這樣強烈的求戰意識,他還真的是在等陳克出來。兩人都是不由自出的往前沖,是不是真心向前沖,這差别可不小。隻是心思慢了一瞬,柴慶國就被華雄茂超出一米多的距離。
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兩個巡捕幾乎同時停下腳步。華雄茂在左,他鎖定的那個巡捕沒來得及扭回頭,華雄茂一掌就切在那個巡捕脖子上的大動脈上。這下子猛擊頃刻就阻斷了血管向大腦輸送血液。華雄茂看都不看身體開始搖晃的巡捕。另一隻手已經掐住了另一個巡捕的咽喉,稍微一用力,那個巡捕的喉嚨裏面發出輕微的一聲怪響,就再也發不出聲音。華雄茂已經轉到這個巡捕身後,另一隻手臂鐵箍一樣勒住了巡捕的脖子,就在此時柴慶國已經趕到,他見華雄茂已經制住了兩個敵人,不知怎麽的,一種覺得自己很沒用的情緒就冒了出來。柴慶國下意識的抽出了小斧頭高高舉起,對着崩直了身體拼命掙紮的巡捕胸膛砍去。
華雄茂根本沒有想到柴慶國居然真的要殺人,他正在努力扼住巡捕的咽喉,另一隻手按在巡捕脖子上的大動脈上。人腦供血隻要中斷三秒鍾就會陷入昏迷。他雙手都用在讓巡捕陷入昏迷的努力上,再也沒有辦法阻止柴慶國殺人了。他隻能稍稍向後一拖,努力讓巡捕盡可能離斧頭遠點。
巡捕被偷襲,已經是吓得不輕。又間一把小斧頭馬上就要砍入自己的胸口,也不知道是被吓得,還是大動脈供血不足。反正華雄茂隻感覺到那巡捕本來繃直的身體如同被洩了氣的皮球突然就軟了下去,也幸好如此,柴慶國的小斧頭隻是劃破了巡捕的胸前的衣服,到沒有如同預想的那樣砍進胸膛。
柴慶國一斧頭沒有砍中,反倒激起了兇性。他跟上一步,再次舉起斧頭。武星辰身材過于魁梧,雖然讓柴慶國沖上去之後,自己也快步跟了上來。卻沒有兩人沖的快。現在終于跟上了,他倒是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柴慶國的手腕。“這次是救人,先别亂殺。”武星辰到還是能保住基本的冷靜,他地聲說道。
三人扔下已經昏厥的巡捕,卻聽見陳克的聲音傳來,“星辰守門,其他人跟我進去。”不知何時,陳克已經到了門口暗處。說完,他率先向監獄那裏奔去。華雄茂毫不遲疑的跟了上去。再晚了點,柴慶國也跟了上去。
訓練的效果此時完全展現出來,在從未進去過的巡捕房,柴慶國奔行如飛。黑夜裏面看不太清楚,完全跟着訓練出來習慣走,反倒是十分輕松。牢房門上有鎖,陳克揮起斧頭,迅若雷霆的一斬就切斷了鐵鏈。他一腳踹開牢門就沖了進去。柴慶國跑近的時候,牢房旁邊的屋子房門大開,裏面躺着幾個人,也不知死活。隻是一動不動。借着燈光看,隻見那鐵鏈得有指頭粗細,竟然被齊齊斬成兩截。接着就是陳克在牢房裏面喊了一句什麽。等柴慶國跟進去,卻見陳克正用手槍逼住兩個守衛。華雄茂繞道他們背後,一人脖子上來了一掌,兩個守衛立刻就倒在地上。
陳克把槍插回腰間,沖向最裏面的牢房。這次柴慶國跟上了陳克的步伐。隻見陳克在門前根本沒做什麽準備,隻是舉起了斧頭,他揮斧之快用肉眼根本看不到。能看到的是門上被斬斷的鐵鏈如同兩條狂蛇一樣突然崩起,在空中發出凄厲的鳴叫,然後打在牢房門上,被斬斷的地方竟然猛地紮進了木闆裏面。牢門一開,門外的兩人沖了進去,不由分說,拉着人就往外面架。裏面的同志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被這猛地變化吓住了,他們驚叫了幾聲,卻在外面有燈光的地方看出來的人明顯不是巡捕。此時陳克他們也不管那麽多,按照訓練,大家各挑了一個看着受傷比較重的同志,把他們背起來就往外頭跑。剩下的那個同志倒也機靈,更在三人後面跑得飛快。他也畢竟多次被提出來受審受刑,路還算熟。
三人到了門口,卻見武星辰正用手捂住鼻子,柴慶國聞到了一股很新鮮的屎尿味。正疑惑間,武星辰放開手掌,“有個巡捕看來是拉了一褲子。”沖進去之後,柴慶國心情一直很緊張,突然聽到這話,忍不住哈哈笑了一聲。一行人完全按照計劃,三個人背着三個同志,武星辰拽着另外一個同志,消失在黑夜中。
一面和武星辰說話,柴慶國突然又想起地上那個褲裆裏面屎尿橫流的巡捕,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今天他已經笑了好多次。雖然柴慶國和被救出來這幾個人民黨的同志都素昧平生,但是回想幾年前,他被北洋軍和洋鬼子攆得東躲西藏,哪裏有時間去救被抓的兄弟。這次行動的成功,讓柴慶國感覺到心裏面有些安慰。
他突然想起在碼頭分手時陳克主動要回去,有生以來第一次擔心起陳克的安全來了。“武大哥,文青不會有事?”
“文青既然說沒事,想來應該沒事。”武星辰平靜的說道。
“雖然這麽說,我還是有些擔心。哪些洋鬼子霸道得很,這次咱們劫了人出來,想來上海已經鬧翻了天。”
“慶國,我知道你和文青有些小疙瘩,這次的事情鬧出來之後,黨組織肯定是要到安徽了。我想聽聽你有什麽打算。”武星辰看四周無人,低聲問道。
大家都在一條船上,船東還是上次去社會調查的時候出船的人。華雄茂把船主叫起來的時候,睡得迷迷糊糊的船主對他居然還有印象。這船還不小,大家都能坐下。此時華雄茂正在船艙裏面照顧四個同志,武星辰和柴慶國站在船頭,倒也沒人打攪。
江南的水鄉和山東與河北大不相同,柴慶國都脫下了黑色上衣,披了從船主那裏借來的衣服。今天雖然陽光明媚,但是在船頭迎着包含水氣的風,倒也頗冷。
“我跟着武大哥你幹。”柴慶國拉了拉衣襟,有些冷的說道。
“看情況,我馬上就要回河北了。”武星辰鐵塔一樣紋絲不動,任由冷風吹面。借來的衣服很不合體,武星辰的胸口根本沒有東西能擋住。他隻是把借來的衣服披在黑衣外面。
“那我也回河北。”柴慶國連忙說道。
武星辰沒有直接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慶國,你現在也是預備黨員了,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
“預備黨員不是說你能參加所有會議,但是每次會議結果至少會向大家通報。這個倒也不太重要。反正就你啊,能不能參加黨會不過是覺得有沒有面子。但是作爲黨員,首先要聽黨的話。不是你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的。”
柴慶國知道武星辰的意思,他低着頭裹了裹衣服,“武大哥,我還是想跟着你幹。”
“那你覺得文青有什麽不中?”武星辰接着問道,“比武功,比機智,比幹練,他哪樣不比你強?”
“他們讀書人的事情我弄不明白。”
“我說的東西都是跟着文青學的,你咋不說你不明白呢?你别給我裝,我就問個痛快話,如果黨組織讓你留下來,你到底留不留?”
柴慶國知道武星辰這次根本不會帶自己回河北,所謂的問話其實隻是說服自己,他也幹脆說出了心裏話,“我怕在這裏受欺負。”
“黨的組織紀律你也背過多次,你覺得受欺負可以找黨組織反應。誰敢欺負你?”
“我在北京不就被欺負了麽?”柴慶國做着最後的抵抗。
武星辰根本不上這個話裏面的當,“你别給我找借口,北京那次和現在根本不同。北京你跑了,我敢帶着你找文青說事。你這次給我跑了,我不管你多委屈,我隻是把找你回來,先來一頓痛打再說。”
柴慶國看武星辰态度很堅定,他終于問:“武大哥,你爲什麽要跟着陳克他們幹。要是說有些東西沒有學到,就你的聰明,這該學的,你早就學完了。該會的,你也會了。就你以前講的道理,咱們在山東還怕什麽?官府、洋鬼子咱們都能對付得了。不就是打不過跑,打得過,先耗住他們,等他們弱了,咱們動手再打。何必非得在這裏受什麽黨組織的指揮。你也說過,這個黨組織擴大的很快,與其和那些不認識的人攪勺拌,咱們自己幹多好。”
聽了這話,武星辰冷笑一聲,“當年趙大叔,景大叔對咱們好不好?”
“那當然是好。”柴慶國回答的斬釘截鐵。
“那昨天的事情,你讓趙大叔和景大叔帶着咱們幹,能幹的這麽漂亮麽?”
“這……”柴慶國語塞了,當年他在趙三多手下打過教堂,那可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死了好多人才能攻下教堂的。戰前的準備訓練比起陳克這邊可是差的太遠了。
“我這不是要說兩位大叔的壞話,但是咱們在鄉間打打殺殺或許還行,真的讓你和洋鬼子們真刀實槍的幹起來,你敢說你比兩位大叔還強?我看可未必。”
“陳克他們才幾個人,也敢和兩位大叔十幾萬人比?”
“是啊,他們才這麽幾十個人就能幹到這個地步,他們有了十幾萬人的時候能幹到啥地步?你說我都學會了,我都學會啥了?你說說看。”武星辰反問道,看柴慶國不吭聲,他繼續勸道:“慶國,你是個好兄弟。有時候,咱們得認命。人家比咱強,咱們就跟着人家幹。我跟着文青這也有半年了,他們現在做事或許比不上兩位大叔,但是他們做事的法子兩位大叔根本比不了。咱們都不待見讀書人,但是文青他們和那些讀書人不一樣。你見過那些讀過書人親自領隊劫人麽?見過他們劫人前親自領着大家訓練麽?這是爲啥?不就是不想讓大家死傷?和咱們以前打仗靠人堆,他不一樣啊。慶國,有這等心思的人,真的就是壞人不成?”
柴慶國還是不吭聲,昨天晚上劫獄,他對陳克斬開鐵鏈的那個動作印象極深。他以前劫過囚車。那次柴慶國制服了官兵之後,也是用斧頭砍的鐵鏈。幾個人砍了半天也沒有斬開。别看就是那麽一揮,如果沒有堅定的信念,出手的時候全神貫注于那一揮。隻是力氣大是沒用的。柴慶國也是個好手,所以他更清楚能做到這一步的人,已經不是光靠苦練就成。這已經是人品的問題。能做到這一步的,都是些性子剛毅果決的人。
柴慶國見過這種人——他們都很是些很可怕的人。這些人到了關鍵時刻,從來沒有任何恐懼,生死早就被置之度外。就如同當年自己帶着馬隊沖出北洋軍的包圍圈,那可不僅僅是扔下了沒有馬的兄弟,就是騎馬的兄弟,兩個裏面就有一個沒能沖出來。那需要下多大決心,柴慶國很清楚。因爲柴慶國本人就是這等剛毅的人物。
想到這裏,柴慶國才開口了,“武大哥,你知道我爲人,生死什麽的我已經不在乎了。但是我已經給趙大叔賣過一次命了。趙大叔死了之後,我可不想再輕易賣第二次。武大哥你既然這麽說,我就和你做一個約定。我會跟着陳克再幹一年,這一年後我若是留得命來。到時候我若還是要走,你不能攔我。”
“中。就這麽說。一年。”武星辰答道。
柴慶國點點頭,卻不再說話。此時已經中午了,河面上的風中微微有了些暖意,感覺舒服了不少。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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