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正在詢問從醫院趕回來的何足道。
“醫院那邊怎麽樣?”
“那些被抓傷的,都給塗了紫藥水。也都打了一小針。”何足道答道。
陳克微微點點頭。這花柳病也不是什麽有疫苗的玩意,反正陳克沒有聽說過有。914是個含砷的藥物,傷口上不能塗抹。隻能每人先低劑量的打一針。
前來要求打針的可是絡繹不絕。以前失敗的藥劑還在,兔子也有。陳克親自把這些要求打針的給集中在一起,當衆一小針藥劑就結果了兔子的性命。看到這個效果,吓得那些來找刺激的作鳥獸散。連真的需要打針的人一個個都提心吊膽。
“問出是誰唆使的了麽?”陳克接着問。
“問出來了。武大哥已經帶人去抓那人了。”
這件事情一出,陳克立刻派人去請武星辰。武星辰也爽快,帶着兄弟就去了醫院。那兩個女子爲了自己活命,肯定會把唆使的人供出來。武星辰當時笑嘻嘻的問:“抓到人之後,文青準備怎麽辦?”
“武兄有什麽好建議麽?”
“這種人,幹脆就一捆,扔到黃浦江裏面算了。”
“然後呢?我們就背了這麽一個黑鍋?”
“報官的話,你要另外出一筆錢。總之不能讓這小子活着出來。你今天饒了他,明天立刻就有更多的人上來。”
武星辰的意思陳克明白,而且武星辰說的一點錯都沒有。這個時代就是這麽殘酷,你不能嚴厲的懲罰敵人,那麽就意味着和你爲敵的人成本太低。那麽誰都會嘗試着整你一下,訛詐你一筆。但是陳克還沒有下定決心,他決定先抓到人,然後黨會上投票決定此人的命運。
“那個瘋女人怎麽樣了?”
“王大夫說,傷不重。”
聽說沒有當衆鬧出人命,陳克松了口氣。不知爲什麽,他突然想起一件事,2008年,也就是距1905年103年後的北京奧運會。有一個傻瓜老外,弄了面說西藏的條幅,往那裏一樹,然後自己下面一坐。結果被懂英語的青年看到了,當即摁住傻瓜老外就是一頓胖揍。但是此人被“警察叔叔”被拉出人堆之後,除了鼻青臉腫之外,經過檢查竟然沒有别的内傷。按照“警察叔叔”私下的說法,“打人的肯定沒有我們自己人,不然的話外皮不破,但是會讓這小子喝一壺。”
“但是那些被抓傷的人堵住門,一定要給那女的一些教訓。”何足道爲難的說道。
“都是我的錯,我要是當時沒有說她沒救就好了。我要是當時說,她也能治就好了。那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遊缑突然說道。
“咱們搞化學就這麽實在,”陳克勸到,“别說你,就是我也未必能那麽順溜的說出來。”
“都是我的錯。”遊缑仿佛沒有聽到陳克的話,小拳頭攥得緊緊的,還是喃喃的說道。
陳克無奈的搖搖頭,“星台,新聞稿寫好了麽?”
陳天華揚手把一份文稿遞給陳克。陳克大概提供了基本意思。陳天華生花妙筆寫的真是言詞懇切。
辦大講座的本意,講座的效果。陳克他們爲了治病救人,研發新藥的艱辛。經準備公開這藥的配方,造福天下的心意。結果,有人惡意唆使染病的妓女前來搗亂,妓女發狂之後襲擊他人,随即被百姓打倒。本着醫者父母心的良知,齊會深組織群衆免費治療,而且還救了妓女的性命。
在新聞稿最後,黃浦學社正式宣布,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如果還有人造謠,抹黑黃浦學社,一定會告官。
“很好。辛苦了。”
放下文稿,陳克拍了拍手,“同志們,我們來開個會。”
“這次的事情,大家都做得很好。遊缑沒有忘記組織的決定,在最佳的時間,進行了公開宣布。而且遊缑同志冒着被感染的危險,堅持了自己的工作,在此,我們對遊缑同志表示敬意。”
說完,陳克率先鼓掌。同志們也都聽說了遊缑的遭遇,也都鼓起掌來,掌聲裏面的真摯的情緒絕非虛假。
“會深也做得很好。至少這個慈悲憐憫之心是該有的。那輛車我看着不錯,咱們也需要買輛專車。”
聽了陳克的話,有人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
“唯一的不足,就是會深你應該把周圍受傷的群衆一起叫上,帶他們去咱們醫院。就這麽一點不足。但是我是理解你的,咱們的藥不治三期的病。你經常和我去治病,我有時候給人治病,也感覺有些愧疚。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這個心情很正常。”
看到同志們紛紛點頭,陳克說道:“我發言完了,下一個該誰了?”
沒有人要發言,陳克的話也能夠代表衆人的态度,而且這件事是突發事件,光想想那時候的樣子,不少人都覺得會渾身不自在。如果一定要說遊缑和齊會深做錯了什麽,也不近道理。
“我來說兩句。”何足道有些怯生生的說道。看到衆人沒有拒絕,何足道鼓足勇氣,“當時那些人用闆凳砸人,看着吓死人了。遊缑姐姐這才讓會深去救那些女的。遊缑是好人。大家不要怪她。”
“你在說什麽呢,誰要怪遊缑了?”華雄茂說道,“别說遊缑了,換了我也會手足失措。”
“你那就是胡說,遊缑哪裏手足失措了?她隻是不想看着那幾個女的被打死。”陳克笑罵道。
“也是。遊缑真的是菩薩心腸。”華雄茂歎道。
“咱們的公開課,最後鬧到出了人命。這算什麽?咱們是學校啊,咱們不是幫會。弄得這血肉橫飛的,說出去,咱們的名聲會變成什麽樣呢?遊缑比你想的細多了。”
聽了這話,華雄茂也不再吭聲了。
“如果沒有人要發言的話,我想說一下。武兄呢,去抓那個人了。如果抓到了,怎麽處理他?大家有什麽想法麽?”
“先問問是誰在唆使他。看看他有什麽背景再說。”華雄茂在此發言。這肯定是道上的規矩。陳克覺得很對頭。
“武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咱們先把遊缑送回去。大家也就散了。那人抓回來之後,我們先把他撩在一邊,等明天再說。”
看遊缑沒有起身的意思,陳克知道遊缑的心結沒有解開。
“會深,咱們辦這次講座的根本目的是什麽?”
齊會深聽到陳克點名叫他,想了一陣,這才答道:“爲了普及文化知識。”
“不對,繼續說。”
齊會深又細考了一下,再次說道:“爲了宣傳我們的學校。提高我們學校的聲望。”
“會深說得沒錯。遊缑,你的工作是什麽?”
遊缑不吭聲。等了一陣,陳克繼續問道:“你的工作是什麽?回答我。”
“講課。”
“沒錯。那你爲什麽這麽垂頭喪氣?”
遊缑又是不說話。
“講課沒有死人。該宣傳的都宣傳了。黨分配給你的工作,你做得很好。而且,遊缑,那個女的根本就是自取滅亡。你的同情心,我能理解。但是被那女的抓傷的就不可憐了?作爲黨員,你必須爲黨的事業負責。服從黨的指揮。所以,遊缑同志,我現在以本次黨會主席的身份要求你,立刻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早上8點鍾,你準備給我到這裏報道。有新工作分配給你。”
态度嚴厲的攆走了遊缑,周元曉也回去了。齊會深卻不肯走,其他人都在作坊裏面常駐。衆人都覺得今天的事情太離譜,紛紛猜測到底是誰在背後弄這個鬼主意。
“瞎猜有什麽用?等着武兄帶人回來,不就全部清楚了?”陳克說道。
“文青,你可真沉得住氣。”華雄茂贊道。
“我着急也沒用。對了,正岚,你帶足道和武安兩個人一起去醫院。别讓醫院有什麽事情。”
等三人出了門,陳克讓其他人先去睡了。如果武星辰回來,陳克會叫他們起來。
到了下半夜,武星辰和另外兩個兄弟拖回了一個麻。
“好不容易抓到了。”武星辰邊說邊向袋子踹了一腳。
齊會深本來就沒有睡,聽到動靜就出來了。衆人把袋裏面的人拽出來,齊會深用手電照着此人的臉,仔細辨認了一番,齊會深忍不住皺眉問道:“文青這個人……”
“沒錯,上次咱們一塊在醫院見過。好像你還打過他。”
這家夥就是上次在醫院被齊會深痛打的那個翻譯。此時他一臉驚恐,最被布條捆着,臉都有些扭曲。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齊會深和陳克會更早的認出他來。
“會深,要打麽?”陳克笑道指了指地上這家夥。齊會深一腳就踹在那家夥的肩頭。隻是踹了一腳,卻沒有繼續打下去。
衆人回到屋裏面,武星辰問:“人我給你帶來了。準備怎麽辦?”
“我不想殺人。”陳克直截了當的說道。
齊會深雖然一臉怒容,卻也點點頭。“我今天見打人打成那樣子,實在也不想殺人。”
武星辰舒舒服服的坐下,“你們是怎麽想的?”
“武兄,這個人本來也沒有鬧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倒是那個妓女自己發瘋。爲了這個就殺人,我們做不到。這樣,我今天已經說過,明天黨會上公開讨論此事。武兄,你明天也參加。”
“文青還是記得前幾天的事情麽?”武星辰曬笑道。
“當然了,武兄什麽意思呢?”
“我來聽聽可以,但是讓我賣命我可不幹。”
“這沒問題。”
第二天,遊缑很早就來了,隻見她兩眼通紅,也不知道是哭得,還是沒睡。周元曉也早早的趕來了。
一聽說院子角落的那人就是禍首,遊缑二話不說,拎着笤帚上去就是一下,那家夥被捆了大半夜,一笤帚下去倒也沒多大動靜。遊缑又想再打,但是看那家夥死魚一樣困在地上,遊缑還是下不去手。最後她丢下了笤帚,跑回屋裏面。
又等了一陣,華雄茂、何足道、秦武安,還有武星辰都來了。見到衆人齊了陳克還是用那種無所謂的語氣喊道,“開會開會。”
“文青,你就不生氣麽?”遊缑憋了很久,她質問道。
對遊缑的質問,陳克覺得很可愛。他自己也曾經有過一模一樣的憐憫之情,所以陳克絕對不會覺得遊缑幼稚。但是孩子終要長大。陳克自認爲就長大了不少。“我早說過,這年頭若是不出這事,那就跟煤堆裏面蹦出來個白兔子一樣。如果我們建立了一個新中國,沒有妓女,有足夠的醫院,藥品很多。人人能吃飽,哪裏會有這麽多破事?當然了,這樣的事情還是會有,不過不會表現得這麽極端。”
“革命!革命!一定要建成那樣一個國家。”遊缑怒吼了。
其他人對遊缑的想法倒是很贊成。所以沒人插話。倒是武星辰隻是咧嘴一樂,卻不吭聲。
“這樣,我昨天說,該怎麽處理此人。我有三個建議啊。第一呢,把他殺了。第二,咱們把他暴打一頓,然後放了。第三,咱們把他送官,洗清咱們的清白。大家什麽意思。”
“那家夥怎麽會想起來找咱們的麻煩。”華雄茂問。
齊會深歎了口氣,把和這個洋翻譯的沖突給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那就送官。”華雄茂聽到事情不大,便說道。
“能不能送官前再打一頓?”遊缑餘怒未消。
“投票決定。”
“那還是算了。浪費時間。”遊缑鄙視的說道。
“那我有件事,這忙活的兄弟,得給辛苦費。”武星辰發言了。
“我們隻管一個月十兩銀子的工資,包吃包住。别的武兄你給。”陳克說道。
“也行。”
談完話之後,同志們一個個要麽無精打采,要麽處于一種情緒焦躁的狀态下。若是以前,陳克定然會就事論事,對此詳細講述,但是今天陳克一反平時循循善誘的模樣,态度強硬的以“黨組織”的名義分排工作。大家倒也有些破罐破摔的各自領了任務離開。陳克對可以留到最後的齊會深揮了揮手。“工作去。”齊會深知道拗不過陳克,也幹脆和華雄茂拖了那個繩捆索綁的混蛋出門去了。
把那家夥送官之後,陳克在各大報紙上公布了這個消息。然後提出要8月8日在醫院公開藥品。第二天,陳克就把花柳病的病理、病因、傳染途徑寫了一個專刊,包括606的分子式都給公布了。因爲要寫稿子,陳克幹脆就沒去。公布會的盛況是何足道告訴陳克的。
齊會深運送了一千多份《黃浦評論》出現在醫院門口的時候,車根本就進不去。外頭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中國人和外國人。《黃浦評論》一開始發送,那就是瘋搶。很多人,包括外國人拉着齊會深問這問那,後來英國領事館專門派車來接齊會深,把他給弄走了。
聽完彙報,陳克隻簡單的說了三個字,“知道了。”就繼續埋頭繼續寫作。同志們的成長期陳克都經曆過,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手頭的這份文稿。唯物曆史觀将是人民黨的基礎教材,在青年們思想的快速成長期,必須通過這本教材将他們領上革命的道路。這本教材不是萬能的,沒有這本教材則是萬萬不能的。爲此,陳克已經把所有的工作分配給同志們去做。自己唯一的任務就是及早完成這本教材。
8月15日一大早,陳克看完了最後一個字,把文稿放下。他站起身來,和陳天華熱烈握手,“多謝星台。”
《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這本書終于編撰完成。
“倒是我該多謝文青才對。若不是文青,我竟然不知道天下還有生産力這個道理。管仲說,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若是以這生産力來講,我實在是茅塞頓開。”陳天華很認真地說道。
“一得之愚。”陳克笑道。
說完,陳克轉過身,“明弦,這次多謝你了。若不是你來幫忙,得把我和星台累死。”
謝明弦自從到陳克這裏幫忙,從來不吭聲。大家開會的時候,他就回到宿舍繼續找資料。陳克覺得謝明弦對自己一直有些莫名的敵意,近些天,謝名弦的事情不多,他甚至能夠抽空看看編撰的文稿,他對陳克的态度這才好了起來。
聽了陳克這話,又見陳克笑嘻嘻的伸過來的手,謝明弦很不習慣的伸出手來,兩人握了握手,卻聽到謝明弦問道:“文青先生,你這裏已經不需要我了?”
“明弦可有去處?”
“暫時沒有。”
“在我這裏先幹着如何?我們開了一個《黃浦評論》,需要很多編輯。明弦若不嫌棄,我們可以正式聘請你。”
“我不會寫文章的。”謝明弦還是通常那種直來直往的話。
“會不會寫文章不是大事。明弦才具極佳,若是一般的人,做事總會埋怨。明弦從來都是一絲不苟,從不怨天尤人。這等人才,我可是不會輕易放手的。”陳克說完,哈哈大笑。
“薪水多少。”
“一個月8兩。”
“太少。”
“明弦想要多少?”
“20兩。”
“我隻能出8兩。但是,我可以讓明弦在新醫科學校一面教書,一面讀書。那時候薪水另算。可以麽?”
“可以。”
和謝明弦确定了新的勞動關系,陳克心情極佳。所謂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陳克回到這個時代,就一直在考慮該怎麽與人合作。經過了一番考慮。陳克覺得還是按照黨員的标準來要求自己就行了。吃苦耐勞,工作在前,享樂在後。既然陳克自己是如此要求自己的,那麽聚集的同志自然也找“任勞任怨,堅定刻苦”的這些人。就現在看,這沒有錯。
現在的世道不好,凡是任勞任怨的,沒有不吃虧的。也沒有不一肚子怨恨的。在黨組織裏面,大家就更容易團結。黨的戰鬥力得到了保證。正人君子也需要有一個環境來維護的。
“文青,我有一事相商。”看陳克終于把謝明弦拉到旗下,陳天華才說道。
“何事?”
“文青能否和我一起去趟日本?”
“我最近去不了。”
陳天華在邀請之前,就覺得沒多大希望。但是他還是想試試看。見陳克不同意,陳天華說道:“既然文青不肯去,那就算了。另外,我想向文青辭行?”
這個辭行倒不出陳克的意料之外,同盟會的成立大會在日本舉行,陳克根本就沒有想阻止陳天華參加。
“多久回來?”陳克問。
這倒是問住了陳天華,陳天華沒有想過要回來的事情。
“天華先生,我希望您能留在這裏。”謝明弦出人意料的插話進來。
“我在日本有些朋友在等我,我這次本該在些天就動身。但是文青的大作我實在是不能放棄。所以才堅持到今天。既然文稿已成,我就不能耽擱了。”陳天華到最後都沒有說出是否回來的話。
陳克見他去意已決。當即就表示同意。
齊家實在是神通廣大,早上動手,中午就拿來了當天晚上去日本的船票。同志們也挽留了一陣,但是陳天華堅決要走。衆人看陳克都留不住陳天華,也隻好和陳天華惜别。
晚上的時候,陳克與齊會深把陳天華送上船。陳天華拍了拍随身的挎包,那是陳克的單肩包,包裏面裝着陳克送他的銀子,英鎊,還有那份文稿的抄件。“文青,我也自诩博覽群書。但是這份文稿一出,文青必然名揚天下。我當年讀了《天演論》,已經震驚。但是讀了文青的書稿,方知天外有天……”
陳克笑着打斷了陳天華的話,“星台,咱們别弄得跟劉備送徐庶一樣。你不過是去日本一趟。你還是我們人民黨的宣傳部長。同志們都等着你早日回來。别讓大家等太久。”
話說到這裏,其實也沒什麽可在說的。雙方握手道别。
陳克看着輪船出港後越來越遠,他對齊會深說道:“從今天開始。革命就上了快車道。”不去管齊會深那疑惑的神色。陳克率先轉身離開了港口。<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