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徐錫麟的話,遊缑也不吭聲,步伐倒是更慢了幾分。陳克看遊缑的步伐越發像是小姑娘賭氣時候常用的那種散步式的踱步,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想笑就笑,憋着算什麽?”遊缑的南方話聲調雖然軟,吐字倒是清楚明快。
陳克沒有吭聲,華雄茂卻趕上了幾步和陳克并肩而行,他答道:“丫頭,好歹我們剛打了洋鬼子,你也走快點。那兩個洋鬼子怎麽看都不會輕易罷休。一會兒他們帶人打過來,我和旁邊這位陳兄弟都能自保,但是讓我們一邊揍洋鬼子,一邊護得你周全,我們隻怕還不行。”
“怕了你就自己先跑麽。”遊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答道。
“我自然是會跑,但是陳兄弟估計不肯跑,留陳兄弟你們兩個被人圍攻,這麽不仗義的事情我可做不來。咱們找個地方趕緊把事情談了,我們送你回家,然後我們也回家。大家都方便。”
這話聽着不客氣,卻也是正理,遊缑鼻子裏面冷哼一聲,卻踱進了旁邊的一家茶館。下午喝茶的人不多,看着三人進來,跑堂的趕緊把大家領到了一處位置最好的空桌旁。遊缑要了壺碧螺春,跑堂的連忙去沏茶。三人圍坐在桌邊。陳克這才仔細打量了遊缑。她皮膚細白,卻是長臉,一對細眉下,丹鳳眼精芒四射。方才痛打洋人的事情,看來讓遊缑很開心,眼中的戾氣蕩然無存。
“不知諸位找小女子有何見教?”遊缑從方才就不再說英語,很正經的這麽坐在桌邊,舉止大方,倒是頗有大家閨秀的模樣。方才那個一手支着頭,一手拿着酒杯的醉女模樣蕩然無存。
“在下陳克,聽朋友說遊缑小姐你與洋行的人相熟,想買點洋布和染料。如果可能的話,還想買點别的機械設備什麽的。”陳克說道。
“我隻認識些搞化學品買賣的,染料能弄到,布匹買賣的就不認識了。”
“那麽可否拜托遊缑小姐聯系一下,給在下一個價錢。”
遊缑上上下下打量陳克一番,這才答道:“定金一兩。我可不能保證幫你聯系到人。”
陳克本來想直接掏了這錢,全當交個朋友。可他看向遊缑的時候,卻發現遊缑正在用眼角餘光瞟了自己一眼,然後看似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喝茶。陳克登時就把同意的話咽回肚子裏,無論怎麽看,這位遊缑女士貌似都不可能對一兩銀子感興趣,遊缑許想說的東西根本就沒有說出來。
現在絕對不能說錯話,陳克在心裏面默默對自己說。如果說錯了話,那就沒有以後的合作。“這一兩銀子真的是你想要的麽?”陳克突然用英語說道。
遊缑聽了這話身子微微一抖,手中的茶杯差點掉落在桌面上。
“遊缑小姐,你看似如此随性,我也曾經有這樣的日子。不過是不得志,覺得一身能耐無從施展。若隻是這一兩銀子,我覺得對你是種侮辱。”陳克英語表達能力有限,他隻能慢慢的選擇詞句,生怕給遊缑造成什麽誤解,“我自己覺得自己有通天徹地之能,但是若沒有能夠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沒有能組建一個團隊,沒有良好的運行這個團隊,我也不過是一個失敗者。所以,我想和遊缑小姐您一起試着工作。既然遊缑小姐您每天有錢買醉,也不會在意這一兩銀子。若是我能賺到錢,那豈是一兩銀子?希望遊缑小姐能給我這個機會,讓我也試試一展我的抱負。”
遊缑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轉過頭來仔細看着陳克。陳克的方臉上神情嚴肅,被遊缑這麽一看,陳克和孩子一樣呲牙一樂,“請遊小姐相信在下”。
“你确定你能成功?”遊缑問道。
陳克兩眼正視遊缑的眼睛,“我一定會盡力而爲。”
遊缑緩緩點頭,“兩天後的中午,來這裏等我。”
兩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徐錫麟和秋瑾整天與光複會的人在一起,倒是華雄茂和陳克走得很近。一同打了洋人之後,華雄茂與陳克愈發投機的樣子。隻要有空閑,華雄茂就讓陳克講革命的事情。陳克挑能和華雄茂談得東西講述了一些。華雄茂聽的很認真,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向陳克詢問。
兩人結伴在上海逛街,一半時間都是談革命。華雄茂還算是謹慎,人多的地方就不亂說話。現在,陳克正停在一處人流密集的地方看海報。這年頭的海報真多。除了沒有21世紀鋪天蓋地的不幹膠小廣告之外,從現有的經濟規模來看,廣告密集程度并不低。
在21世紀,陳科本身與普通宅男沒有啥本質區别,并不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人。然而回到這個世界之後,巨大的環境變化,讓這個他也有了巨大的變化。至少已經能夠耐下心看那些他從來不喜歡看的東西。海報内容倒真的是琳琅滿目。陳克最感興趣的是一張黃色紙張印刷的海報。
“今在虹口區開辦洋務英語補習班,回國教授執教。教學環境優越,收費便宜。報名請到虹口區……”
下面的文字看不到的原因是一張大紅紙上手寫的妓院海報蓋住了地址位置,“回春樓今到日本女子,容貌端莊,性情娴淑。望風雅人士盡情光臨。地址……”
地址除被被撕掉了,在這張海報之下,另外一張大白紙上,龍飛鳳舞的寫着一篇文字。“唢呐吹鼓,婚喪,孝子。本店承接白喜。”這地址倒是完整,陳克卻沒有興趣看下去。
海報多數都是各種商品推銷,從生活用品到服務性業,應有盡有。陳克很想辦一所補習班,甚至是一所學校。這不僅僅是他對徐錫麟和秋瑾承諾過此事。更重要的是,補習班是共産黨發現和發展同志的重要場所。
華雄茂對這些東西沒什麽興趣,看着陳克仔細的一張張看過去,華雄茂終于忍不住了,“文青,你到底想買什麽?我覺得這些廣告可不怎麽靠譜。”
“正岚,你說咱們辦一所補習班如何?”陳克問。華雄茂字正岚,兩人已經互稱表字了。
“補習班?”華雄茂覺得這話有些奇怪。
“就像是洋務學堂一樣的新式學校。若是能掙到錢,咱們幹脆辦一所學校也好啊。”
“辦學校是好事。可這錢從哪裏來呢?”
“主要是校舍。學校得在市區裏面,離市區太遠可不好。教師麽,我親自執教,要不正岚你也來教書。”陳克笑道。
華雄茂聽了之後也哈哈大笑,“難道要辦武校?讓我教學生拳腳倒也不錯。”
看完了海報,陳克和華雄茂一起往住的地方走。“正岚,你真的想搞革命麽?”陳克邊走邊問。
“搞革命有何不可?關鍵是文青你得拿出套章程。你若讓我去搞暗殺,那可不行。”華雄茂坦坦蕩蕩的說道。
“暗殺自然不會。章程我倒是有些想法。不過,正岚,你爲啥要去革命呢?”
“其實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天下今天不革命,明天也會革命。”不知道華雄茂是一直喜歡背着手走路,還是從見到遊缑後就開始喜歡背着手走路,反正華雄茂此時背着手悠然說道,“我麽,就是看不慣那些當官的嘴臉。一個個看着人模人樣,實際上龌龊的很。”
“就這些?”陳克覺得沒什麽說服力。
華雄茂看了陳克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終他還是下定決心說了出來,“文青,我在紹興道上也有點名望。這幾年那些潑皮流氓是越來越多。新來的那些人雖然不算正經,卻也不是壞人。可這世道就這麽一點一點地衰落下去。怎麽都沒有好轉的迹象。不僅僅在紹興,我也出門做些買賣,在各地看到的都是如此。這天下根基已經動了。再想補好,不革命恐怕是不成的。”
“天下根基?”華雄茂看似沖動莽撞,卻能看到這點,陳克也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他。
“朝廷是救不了天下了,但是上次聽文青你所說的新制度,可圈可點。我也不是沒遇到過革命黨,不少人想讓我入夥,我都給推了。和文青這種革命黨結交,實在是開心事。文青好像知道該怎麽革命。這世道不革命是不行的,但是那些革命黨的狗屁綱領我實在是聽不進去。文青談起革命,聽了就覺得可行。如果文青讓我入夥。我想是不會推辭的。”華雄茂終于說出了心裏話。
“華兄,你好歹也是個武舉人啊。”陳克不可思議的問道。
“武舉人就不能造反了?我們當政之後怎麽都比朝廷幹的好些。”華雄茂大大咧咧的說道,“關鍵是文青你得更詳細的章程出來。我這人好在有點自知之明,大事我是幹不了的。也就能幹些小事。”
這話鬧得陳克竟然無話可說,也不知道該說這華雄茂是天生的革命黨,還是天生的實幹家。在這樣的時代裏面,姑且把華雄茂當作一個同志。陳克心裏想。
和遊缑約定的日子到了,陳克一大早就被光線給弄醒。時差這玩意說起來不算啥,但是真的體會起來還是挺要命的。上海比鄭州靠東上千公裏,也就意味着每天早上更早的迎接黎明。陳克看了看枕頭邊的手表,正是早上四點。
清晨的天氣涼爽,陳克也不想浪費時間,他稍微洗漱了一下就在屋子裏面劄起馬步站樁。天色越來越亮,其他人也陸續起來。吃了早飯後徐錫麟出門去了。秋瑾沒有和徐錫麟同去,她聲稱要見見遊缑這位豪爽的女子。
上午,三人逛了街,快到中午時分,大家已經在上次的茶館等候。陳克看了看手表,十一點四十五分。對面的秋瑾也忍不住擡起手腕看了看表,剛放下手腕就聽到背後有人說道:“這精光燦燦的,晃眼啊晃眼。”
扭過頭來,隻見遊缑帶了兩人站在陳克背後不遠處。上次見到遊缑,她穿了普通的中國女裝,長發結起。這次她穿了身西裝,頭發紮成馬尾披在背後。而她身後兩人,都是二三十歲的模樣。高個的穿了洋行人員常見的西服,短發。個頭不高的那個則是長袍馬褂,像是個商人模樣。
桌邊三人都站起身來,遊缑帶了兩人過來,“還來了位姐姐,我就和這位姐姐一起坐好了。”說完,遊缑大大方方的站到秋瑾旁邊,跟着她來的兩人對此看來是習慣了,和陳克與華雄茂問好之後,華雄茂讓出自己這邊的位置。六人在桌邊坐下。
“陳克先生,這位是我在洋行的朋友,王斌。這位是我一個染布的朋友周元曉。嗯,這位姐姐,我叫遊缑,現在是遊手好閑之人。”遊缑大大方方的作了介紹。
“我叫陳克,這位是秋瑾秋女士。這位是華雄茂。王先生、周先生,兩位好。”
寒暄了幾句,遊缑說道:“人我給你帶來了,不知陳克先生有什麽需求。王斌就是洋行的,你盡可問他。”
“多謝遊小姐。”陳克微笑着緻意,“王先生,就我所知,應該有外國商人的白布壓在手裏要出貨,這方面的事情,請王先生告知。”陳克這話其實是瞎話,他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知道有這種消息的。之所以這麽說,倒是有點欺負王斌的意思。方才見到王斌的時候,陳克注意到一個小細節,王斌下意識的跟着遊缑的動作才有行動,看着像是尊重女士。可這個時代,是不會有這種“紳士風度”的。陳克以前見過的這種人多是缺乏自己的主見。而遊缑小姐擺明了是個強勢的女性,所以陳克就選擇了自己的強勢說法。
不出所料,王斌微微一怔,他說話有點吞吞吐吐,果然不是很有主見的樣子,“倒是有這麽幾個。不過做的都是印度白布。而且這幾批貨,都運來有一年多了。那布的質量不怎麽好。”
“布朽了?”陳克用輕松的語氣問。
“那倒不至于,就是儲存不當,顔色開始發黃。賣不上價錢了。”
“有多少?”
“一千兩百多匹。”
“下午能看貨麽?”
“當然可以。”
“染料王兄能提供麽?”
“可以。”
“那也不急這一會兒了。我們先吃飯。大中午,總不能餓着肚子去看。”陳克笑着說道。
定了大概的方向,大家就開始扯起閑話。遊缑對秋瑾的手表很感興趣,秋瑾帶了手表後,就不帶手镯,遊缑拉着秋瑾的手腕看了一陣,就請秋瑾把手表摘下來給自己看看。對這個舉止可愛的姑娘,秋瑾很是喜歡,她摘下手表遞給遊缑。遊缑仔細的看了一陣,又把手表放在耳邊聽了聽,眉頭卻皺了起來。她把手表遞還給秋瑾,對陳克說道:“陳克先生的手表可否一觀。”陳克摘下自己的表遞給遊缑,遊缑仔細看了一陣,才把表遞還給陳克。
“陳先生,這表可不便宜啊。”遊缑說道。
“一塊表,有什麽便宜不便宜。能用就行了。”陳克答道。
“哈哈,陳先生真的有錢。我在德國讀的書,這塊表就我所看,怎麽都得幾千兩。你一句能用就行,啧啧。了不起。”遊缑語氣裏面滿是嘲諷。
“這表貴在哪裏?”陳克聽後來了興趣。他自己買表純粹就是爲了一個禮儀。正式談事情的時候帶了手表看着正式些。就陳克本人而言,他看時間基本都是靠手機。至于手表的好壞,陳克根本不了解。
“飛陀輪。你這表裏面用了飛陀輪。看你的表指針走的樣子就不一樣。聽裏面的機芯,更是不同。”
“看來遊小姐才是真的出身富貴,我隻是買了用,從來不懂裏面到底怎麽樣的。遊小姐這是玩表的行家。失敬,失敬。”
這話本來是想活躍下氣氛,沒想到遊缑聽了後臉色卻顯得黯然起來。年輕的臉上仿佛被雲彩罩上了淡淡的暗影,本來還是談笑自若的遊缑,突然就顯得沉默下來。
秋瑾不想讓酒席上冷場,她拍拍遊缑的手臂,“妹妹,咱們不和那些人說這個。聽說妹妹你也能喝點酒。姐姐我可是喜歡喝兩杯。來,陪姐姐喝酒。”
秋瑾都這麽說了,遊缑看來也不想掃大家的性,她喊道:“店家,上酒上菜。”随着這聲喊,飯局很快就開始了。
下午,王斌帶着陳克等人看了布匹。陳克不懂布匹,根據他貧乏的經驗,這布摸起來沒有朽壞。隻是受潮後布匹深深淺淺的分布着大片的黃色漬塊。看完了布匹,遊缑靠了過來,“陳克先生,你準備怎麽去處這些色塊。”她低聲問。
中午吃飯聊天的時候陳克知道遊缑居然是在德國學的化學,他也低聲說道:“你準備用什麽除色。”
“大概也就是二氧化硫。”遊缑說道。
陳克聽了之後即覺得滿意,又覺得稍微有些緊張。遊缑決不是什麽貧困出身,既然她能想到這些,爲何不自己來做這單買賣。陳克對此頗爲不解。而且遊缑帶了染布坊的人,說明她不是做不了。
仿佛是聽到了陳克的心聲,遊缑擡起頭看着陳克,臉上有種莫測高深的樣子,“不用擔心,陳克先生。我可不想和你争做這單生意。你上次說自己有通天徹地之能。我倒想看看,陳先生如何通天徹地。”
現在做任何解釋不過是讓遊缑小看了自己,陳克一聲也不吭。
看完了布,又去看了染料。陳克提出想去周元曉的作坊瞅瞅。周元曉一直沒怎麽說話,聽了這個要求,隻是點點頭,帶了衆人往他的作坊方向去了。
這是一所很大的院子,雖然大,裏面什麽都沒有,幾個看似染布用的架子空空蕩蕩,整個院子裏面冷冷清清,和門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周元曉看到衆人疑惑的目光,笑道:“我的作坊去年就倒了。除了這幾個竈,幾根竹竿,啥也沒剩下。這次是遊小姐強拉我過去的,若是大家想用我的這個院子,給三十兩銀子,随便用。如果缺人,給我點工錢,我給大家幹。”
“周兄,你好歹也在國外呆過這麽些年。怎麽能這麽自暴自棄。”遊缑有點生氣地說道。
“我不過是上到高中,上了高中又能如何。就不能賠得一幹二淨?”周元曉哈哈大笑,“遊缑,你在德國讀完了大學,回了國之後不照樣也會碰壁。我現在倒是想開了,老老實實做事就可以。有些事情,做得到就是做得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遊缑聽了這話,欲言又止。
原來這幫人都是在海外待過的,看樣子自己還真的遇到了一群了不起的家夥呢。陳克心裏想。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十四号。一切就如陳克所計劃的,和外國商人談妥了買賣,雙方約定這批布三十天内由陳克全部買走,陳克先買花十六兩買了四十匹布,又花了四兩買了藍黑色染料。但是拿布的過程卻大出其他人意料之外,陳克和華雄茂都帶了趕制的口罩,親自把每匹布都打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布匹存放的時間已經不短了,這一匹匹打開查看,裏面的味道實在是令人很不束縛,即使是帶了口罩,華雄茂的眉頭依然皺的緊緊的。至于陳克,自始至終都是那麽安然自得的模樣。檢查起布匹來從容不迫,偏偏手腳利落。華雄茂查看完一匹布的時間,陳克已經看了三匹出去。陳克當即停住檢查,和華雄茂低聲交說幾句。華雄茂一愣,陳克連比帶說,兩人又談了幾句,華雄茂不再檢查布匹,而是負責把布展開。這下更是快了許多。每一匹布看完之後,陳克還會做記錄。
“這還真的是行家。”遊缑低聲對秋瑾說道。
“看來的确如此。”秋瑾答道。兩人稱贊的對象決不是華雄茂。說完這個,秋瑾突然問遊缑,“妹妹,你那個叫周元曉的朋友,染布手藝如何?”
“沒得說。”遊缑當機立斷的答道。
“可是他的染布坊……”秋瑾欲言又止。
“有些事情,不是手藝好壞的事情。”遊缑聲音還是那麽堅定。
裝運布匹的車子是陳克專門拜托陶成章雇來的,大車來到周元曉的染布坊前面,周元曉已經等在那裏。衆人搬布匹進去的時候,爐竈已經點燃,熱水什麽的也早就燒好。
秋瑾和華雄茂認識頗久,華雄茂好歹也是有錢人家出身,這些活計一般都是普通下人幹的活。等華雄茂和陳克一起搬完東西,拿了碗水猛灌的時候,秋瑾抽空問道:“正岚,你這樣辛勞,令我大開眼界。”
華雄茂幾口把一大碗水喝幹,舒服的吐口氣,清秀的臉上盡是工作後的滿意。“姨媽,我脾氣雖然急些,卻不是那種不肯勞作的人。文青做事井井有條,讓我所做的事情總能說得明明白白,勞作也有興趣。”
正說話間,就見陳克和遊缑已經擡了一個大蒸籠出來,秋瑾和華雄茂面面相觑,那東西看着像是蒸籠,架在大鍋上看,還是兩層的蒸籠。下頭那格裏面陳克和遊缑嘀嘀咕咕的放了些東西,上面那層裏面竟然放了松散開的布匹。陳克與遊缑都拿了件粗布衣服罩在外面,而且不約而同的居然都是反穿。也就是說,背面朝前,扣子那面在他們背部。兩人把布匹擺來擺去,還争論不休。聽來兩人的話大概有什麽充分接觸,氧化程度之類的。秋瑾和華雄茂也聽不明白。讨論了好一陣子,陳克和遊缑兩人終于達成了一緻,擺弄了一番布匹,這才把蒸籠的籠蓋蓋上。
大鍋下面生起火來,鍋裏面的水逐漸燒熱,籠屜上開始冒出的水蒸汽裏面,混合了布匹放舊的陳味,還有些别的味道混合其中。其他人忍不住在避開這股子怪味的時候,陳克與遊缑都帶上口罩,一起掀開籠屜查看起布匹來。兩人又爲什麽酸堿度争論了一番,這才滅了火。又等了一陣,兩人把還熱的布匹拿出籠屜,扔進放了石灰水的大缸。陳克還揉着布匹。嗆人的味道逐漸散去,衆人這才湊過來看。一看之下,幾乎人人眼睛發亮。原先滿是深深淺淺黃色漬迹的布匹,這會兒看起來已經變得白生生的。雖然仔細看起來,還是能看出些端倪。但是就算是不懂染布這幾個人也知道,用了深色的染料之後,這點子顔色絕對不是問題。
“文青,我一開始還以爲你要怎麽洗這布,沒想到這麽蒸一下就行了。”秋謹贊道,她轉身打量了一下正在拉動布匹的遊缑,“妹妹看着就是個享福的人,沒想到是深藏不露。”
遊缑對這樣的贊美隻是報以苦笑,“秋姐姐,你别誇我。好歹我在德國留學花費那麽大,要是這些事情都處理不了,豈不是白花了許多錢。”說完,遊缑轉過頭,“周兄,你這行家對這些布有什麽看法?”
周元曉放下手中的布,臉上什麽神情都沒有,“染了才能知道。現在看,染完之後布色也不會太均勻。賣不上價錢。”
這話聽起來頗爲刺耳,華雄茂眉頭忍不住皺了皺。他和秋瑾同時看了看陳克。陳克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頗爲贊同的點點頭。“染布的事情,就拜托周先生了。我對您很有信心。”
周元曉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然後招呼陳克繼續往蒸籠上放布匹。<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