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很深。
江都城裏,星星點點亮着燈。
城牆上,一座座山影,屹立不動。
城中,巡城官兵,比往日要更加的認真用心了些。
皇太孫征伐半月,還能出城迎接凱旋大軍。
如同一丸最強力的春藥。
讓滿城的男人,都不願意輸下陣來。
城中的人聲,被夏夜蟲鳴聲,還要響亮。
汪府。
門房了,兩條鋼槍互搏。
後院夥房裏,兩位廚娘正在品味着對方的酸甜苦辣。
後院。
被營造的奢華無比。
粗大的廊柱,被一層金箔包裹着。
雕梁畫棟,走線之處,皆是金線。
富不過兩淮鹽商。
屋内。
微弱的燈光,一下一下的晃動着。
照應着五六七八條的人影,投射在窗紙上。
皮影戲一般,上演着人類最原始的生存法則。
巨大的原始人,手握着粗大的榔頭,榔頭前粗後細,便于手握。
粗頭帶着點點凸起。
一下。
兩下。
三四下。
榔頭,深深的砸進獵物的身體裏。
帶起一片片的血肉飛濺。
原始人是這般的兇猛。
他帶領着自己的無窮子孫,占據了所有可生存的地方。
獵物被一一屠殺。
成爲了原始人的食物。
原始的獵殺,終于結束了,原始人吃的腦滿腸肥。
他惬意的躺在柔軟地上,享受着春風拂面。
……
夜越發的深了。
有幾道黑影,貼着街角,如同一條魚一樣,遊走着。
等待了開着一個四方圓角的狗洞前。
幾道黑影,一個跳躍,翻上牆頭。
三隻暗通款曲的野貓,驚慌失措的嗚咽着,從這邊的院牆飛躍到了街對面的院牆上。
黑影不停。
輕若鴻毛的落在了院牆後的草地上。
不留一分痕迹。
月如鈎。
風似沙。
風帶着腥味,在奢華無比的富宅之中擴散開來。
門房裏,兩杆鋼槍齊根切斷。
夥房裏,四團肉包,變成了人血饅頭。
金絲成了血絲。
包裹着金箔的廊柱,留下了一道道的傷痕,暴露出裏面價比黃金的金絲楠木。
原始人被偷襲了。
整條後脊骨,無分無裂。
至死。
他狩獵食物的榔頭,已經嵌在了他的獵物體内。
一陣陰風掃過。
縫隙之間,不停的發出呼呼的嗚咽聲,如同鬼嚎。
……
晨光。
如同黃金一樣,灑在了江都城中。
江南獨有的悠閑清晨,總是會伴随着早茶一起開始。
然而,今天的江都城,注定是太平不了的。
天剛亮。
城中大亂。
兩淮首屈一指的大鹽商,汪汝潤府邸,被滿門滅口。
事情是糞夫們發現的。
整座汪府,血流成河,不堪入目。
江都縣衙是第一個到的。
三班差役,提心吊膽的踩着滿地的血水,将被碎了四分五裂的汪汝潤,裝進了一個麻袋中,擡到了前院裏。
江都知縣面如蠟色,一片煞白,兩隻手因爲緊緊的捏在一起,看不到一絲血色,兩隻腳胡亂的來回踱着步子。
腳下踩着血水,不時的發出一道滋啦聲,然後吓得江都知縣田修一陣跳腳。
班頭已經帶着一身的血氣,從後宅裏走了出來。
田修臉上一喜,剛想上前發問,看着一旁已經被血水浸透了的麻袋,胃裏就是一陣翻湧,當時就愣在了原地不敢動彈。
班頭看出了縣尊老爺的急切,趕忙滑過了過來。
“老爺,一個活口都沒有,全都是昨夜被殺……”
即使見多了兇殺案的江都縣班頭,臉色也同樣很不好看。
場面實在是太多驚悚吓人。
後宅裏,那散落滿地的殘肢斷臂,從後門拖到花園裏的花花綠綠的管道,散發着陣陣的惡臭。
即便是血仇,也斷無可能做成這樣。
田修的臉色越發的難看。
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才終于開口:“可有線索?”
這才是最重要的。
手握數萬鹽引的兩淮大鹽商,就這樣被滿門滅口,發生在哪裏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商人地位雖然低賤。
但現場卻太過恐怖,性質太過惡劣。
田修不敢想,當那些感同身受,同爲兩淮鹽商的大鹽商們,悉數知曉了汪汝潤家的滅門案,會爆發出怎樣的憤怒。
他捏着雙手,兩隻腳不時的踱着,越發的焦急起來。
汪府門外,有人沖了進來。
是縣丞。
江都縣丞到了田修跟前,立即抱拳禀報:“大人,消息已經在城裏傳開了……”
江都縣丞臉上的表情,很是緊張。
如今,連留給江都縣衙緩沖的時間都沒有了。
田修的臉上黑壓壓一片,他滿目猙獰:“媽的!究竟是誰傳出去的消息?那些糞夫沒人看着嗎?”
案情,已經讓田修破口大罵。
江都縣丞有些難堪:“事發突然,我們未能顧全。盡早,除了報案的糞夫,另有從城外運水的農夫,也發現了汪府的事情……”
田修急的如同油鍋上的螞蟻,來回團團的轉。
“現在該如何?”
“如此滅門大案,便是朝廷也得震怒……”
“江都縣……老爺我得好好的洗脖子了……”
還在擔心自己會是個什麽後果的田修,失神了一樣,喋喋不休起來。
汪府門外。
此時又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蹄聲陣陣。
好幾夥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有揚州府,有兩淮都轉鹽運使司,有兩淮巡鹽禦史,有揚州衛。
四個衙門的人,似乎是商量好了一樣,同時出現在汪府外面,同時走進汪府。
田修整個人渾身一顫。
他雖然沒有看到鄧永新、葉英發、萬高、戴圍四人,但四個衙門的頭頭面面,還是都悉數到場了。
田修趕忙上前。
“幾位大人,救我啊!”
已經徹底失神了的田修,竟然是什麽也不顧,沖到了前面上官們面前求救。
顔面盡失,體統全無。
幾個衙門裏的頭,交換了一下眼神。
正要讓江都縣上頭的揚州府出面,進行初步案情交流。
汪府門外,再次傳來一陣馬蹄聲。
蹄聲整齊統一。
像是隻有一匹馬而已。
卻又好似,唯有千萬戰馬才能踏出這樣的聲音來。
汪府裏衆人不禁回首。
一抹飛魚服,出現在衆人面前。
四個衙門的人,心中不由一驚。
直到此時,他們這才反應過來。
如今的江都城中,皇太孫可是在的。
皇太孫的身邊,可還帶着位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呢。
錦衣衛啊。
那可是監察天下的存在。
那就是一幫殺才。
江都城出現汪府滿門滅口的慘案,錦衣衛責無旁貸。
羅向陽親自出馬。
在府門外下了馬,便一馬當先,帶領着一衆錦衣衛缇騎,魚貫而入。
現場,江都城中各衙門的人,立馬退到兩側。
羅向陽淡淡的在院中環顧一眼。
嘴角輕輕一撇,冷笑一聲。
就這?
他冷哼一聲:“江都縣,禀報案情。”
揚州府衙後。
那座永不被人相中的宅院。
一汪流通着的水池,成群的錦鯉,打着轉的遊動着。
水池周圍,假山綠植。
層暖疊嶂。
曲徑通幽,一條碎石路聯通到水榭旁。
涼亭中,已經坐下了不少人。
朱瞻基沉默不語,臉色平淡。
他的身邊,坐着的是花錦官。
穿的很少。
因爲天很熱。
花錦官的手,一直被朱瞻基捏着,大拇指不停的在對方柔嫩的關節上轉動着。
一旁,葉英發臉上帶着些憤憤不平,嘴唇卻是緊緊的抿在一起。
讓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爲什麽而如此生怒。
想來。
應該是因爲他手底下的鹽商被滅門了……
揚州知府鄧永新,眼底流露着緊張。
那汪汝潤是死在他的治下,更是被不留活口的滿門滅絕,這等惡劣的行爲,朝廷必然要拿他這個揚州知府問責。
一個小小的江都縣,是擔不下這個責任的。
鄧永新的目光,從進到這涼亭中,一直似有似無的看向對面的葉英發。
汪汝潤是死在了揚州,死在了江都城中。
但他汪汝潤,也是兩淮鹽商,葉英發領導的都轉鹽運使司,也有一份責任要擔!
現場,唯有兩淮巡鹽禦史萬高,以及揚州衛指揮使戴圍,處之泰然,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涼亭中間的桌子上。
一壺茶,已經被煮開了三五次,卻始終沒有人去動一下。
花錦官感覺很不舒服。
她想要讓自己的手,從皇太孫的手中離開,卻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她也在擔心,若是皇太孫離開江都城,葉大人又會如何處置自己。
此時,花錦官覺得自己連那湖面上的浮萍也不如。
茹萍尚且有根,而她卻是風雨飄揚,無根無蒂。
沒人在乎她的感覺。
已經整整一個月來。
太孫除了總是在人前,握着她的手,連她的毛都沒有碰一根!
然而,葉大人的眼神,卻總是帶着一絲讨好,一絲審視。
這是往日,她從未在葉大人身上看到過的。
葉大人定然還在幻想着,自己能夠就此飛入應天城,飛入那深宮之中。
而她,會成爲葉大人在太孫身邊的心腹,太孫的枕邊人。
……
藏在茂林之中的碎石路上,響起腳步聲。
于謙滿臉陰沉,行色匆匆的趕了過來。
“下官參見太孫,見過諸位大人,羅大人那邊有消息傳回來。”
噌的一下。
有人站起身來。
然而,卻是出乎意料。
并非是揚州知府鄧永新。
而是一直沉默着,愠怒着的葉英發。
他注視着于謙,沉聲開口:“究竟是何人,膽敢犯下如此滔天罪行。還請于經曆快快說來,我兩淮都轉鹽運使司衙門,需要給汪汝潤一個交代,令其瞑目。”
兩淮轉運使司衙門,能給汪汝潤交代嗎?
且不說,如今汪府滅門案,已經可見要震動京師了。
就是有揚州府在,也輪不到轉運使司衙門在給交代。
葉英發的話,無非是在施壓。
以主持兩淮鹽務,治下鹽商卻慘遭滿門滅口,而喊冤。
鄧永新看了一眼,依舊沉默着的皇太孫。
他稍稍一想,啪的一聲,雙手拍在了桌子上,順勢撐着桌子,站起身來。
“葉大人,汪府慘案,自有江都縣、揚州府、錦衣衛、朝廷主持!朝廷向來公正,難道葉大人以爲,朝廷不會查清此案?”
葉英發瞪眼怒目,他亦猛拍桌子:“鄧大人,何出此言?本官何時說過,朝廷有失公道,不能查清此案了?本官身爲兩淮轉運使,治下鹽商如此不明不白的被滿門滅口,難道本官一句話都不能說?鄧大人又是安的什麽心?”
鄧永新昂着頭,擡着下巴,沖着葉英發。
他冷哼一聲:“本官安得什麽心?本官倒是聽說,就在前些日子。上月,汪汝潤在你轉運使司衙門裏,與那兩淮鹽商王博厚發生争執。那王博厚,光是在兩淮,就有七八萬的鹽引,兩淮鹽引第一人。說不得,就是那奸商,貪圖更大,這才滅了汪汝潤滿門!”
葉英發頓時大火。
心中憤怒不已,幾乎就要開打。
鄧永新這番話可謂誅心。
先是點出,王博厚與被滅門了的汪汝潤之間的争鬥。
又說王博厚乃是兩淮鹽引最多的人。
最後,定性是奸商貪圖利益,做出如此慘案。
推理的很合理。
但有條緻命的潛台詞。
王博厚手握兩淮七八萬的鹽引,爲兩淮鹽商第一人。
兩淮鹽務,是葉英發執掌的。
王博厚能拿這麽多鹽引,難道不是葉英發在背後支持的?
若是汪汝潤一家是王博厚讓人殺的,那他葉英發難道就沒有嫌疑了?
他咬咬牙,右手高高擡起,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嘭的一聲。
就連桌子上的茶壺,也險些傾倒。
“放肆!”
唰。
涼亭内,衆人起身,齊刷刷跪在了地上。
朱瞻基一臉鐵青,松開了一直被抓住的花錦官。
他陰沉着臉,看着跪在地上的衆人,冷哼一聲。
“汪門慘案在前,爾等卻在此做口舌之争,如何叫朝廷放心,将兩淮、揚州交給你們!”
“臣等知罪。”
“臣請罪。”
“……”
朱瞻基擡腳,繞過這些人,走出涼亭。
他默默的看了一直立在一旁的于謙一眼。
“于謙,羅向陽說了什麽?”
涼亭裏,衆人跪在地上,轉了個方向,小心翼翼的微微擡頭,看向這邊。
于謙趕忙抱拳彎腰:“啓禀太孫,鎮撫使傳話回來,在汪府後院外三十步,河邊雜草叢中,發現一柄帶血倭刀。由此推測,汪門慘案,或爲倭寇所爲。或是爲了複仇……”
報揚州衛誅殺三百餘犯邊倭寇的仇。
涼亭裏,還跪在地上的衆人,臉色微變,各不相同。
朱瞻基輕哦一聲:“倭寇要殺,也該是殺戴指揮使才是啊。戴圍,你說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朱瞻基已經轉身,對着同樣跪地的戴圍說的。
戴圍擡頭,苦澀一笑:“回太孫,是這個理。末将如今倒是有些可惜,若是那些倭寇來殺末将,倒是又能立下一件大功了!”
嚣張得不行。
不過,武人就該如此。
朱瞻基笑笑,搖搖頭:“既然是這個道理,那就不是爲了複仇。萬禦史,你說,那些倭寇爲何要殺汪汝潤滿門?”
被點名的萬高,心中微動,擡起頭來。
他聲音很是沉悶,卻擲地有聲:“臣以爲,那汪汝潤乃是倭寇之内應!如今滅其滿門,乃是爲了滅口,不牽扯更多!”
低着頭的葉英發,猛的一擡頭。
“萬大人所言極是!定是那汪汝潤往日蒙騙了我等,汪賊實乃倭寇内應,萬大人前些日子剛查出倭寇内應之事。倭寇膽怯,必然是害怕被官府揪出内應,查出倭寇老巢、藏于各地的财富,這才下此狠手!”
說完,葉英發當即以頭磕地,面向朱瞻基:“太孫,臣先前不查,因汪門慘案,憤怒我大明子民被殺,一心查清案情,言語之間有所偏頗,還請太孫賜罪。”
朱瞻基看着對自己磕頭的葉英發。
無聲的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葉大人愛護子民,何罪之有?”
葉英發請罪,太孫寬恕。
便該是就此收場,然後按着萬高的意見,從倭寇内應的方向查下去。
然而,現場确實再次響起一道聲音。
乃是揚州知府鄧永新,擡起頭來,振聾發聩道。
“葉英發有罪!”
今天終于吊完最後一天水了,正好周日休息,将最近欠下的感謝一并發了。順帶求票呀~~~
感謝【老舊楹】【密斯白】【泛舟行川】【阿木木的救贖】【昵稱已-存-在-】【太初,】【肥田麥】老爺們的月票!
感謝【老舊楹】【肥田麥】【泛舟行川】【請設置昵稱】【我給大家上柱香】【太初,】【一衫青瘋】【不識好人心】【密斯白】【書友20200404093921104】【不回頭道人】【内心黑暗的小白】【書友零零7】【愛因斯坦會武功】【快樂随之而來!】【隔壁家的豬頭□】【漢之旒玥】【老狼買車】【plomkn】【霹靂六禍蒼龍】【書友20190202190835800】【昵稱已-存-在-】【夜來瘋滿樓】【狂龍靖鋒】【峰】【何不歸途】【書友20200804182105986】【孤寂劍俠】【宅神強哥】老爺們的推薦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