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口音提醒了陳少俊,他認出了此人——
另一個警戒哨兵劉峰!
仿佛捉到了救命的稻草,他反手抓住劉峰的手臂,梨花帶雨:
“峰哥,怎麽辦,怎麽辦?”
劉峰哪兒顧得上回答?
他見陳少俊沒什麽毛病,就回過身架着老太太“大娘大娘”地叫喊,美人兒一樣的少俊同志腿都軟了,隻在一旁發呆。
“太不負責任了!你……像個當兵的嗎?!”
劉峰罵了一句,抱起老太太就跑。
對面山坡上飄着紅十字旗幟,劉峰是把老太太往戰地救護隊抱,陳少俊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後面,兩個粉嘟嘟的腮幫上都是淚,不知道是吓出來的還是被劉峰罵出來的。
一進急救帳篷,正在“扮演”戰地救生員的門診部醫生護士們都圍上來,忙活了半小時給老太太檢查身體……
最終醫生宣布——
身體棒着呢,連打蛔蟲的藥都沒吃過,更别說阿司匹林了,可能餓暈的,要不就是聽了槍聲吓暈的……
李奎勇趕到的時候,見老太太捧着個軍用水果罐頭,一勺舀兩大塊糖水菠蘿往嘴裏塞,劉峰帶着陳少俊對老太太又敬禮,又道歉,老太太呼噜呼噜地吃喝,專心給自己壓驚,顧不上理會他們。
急救醫生輕聲說:
“我們運氣好,真要打着她,她一家老小就不用吃紅苕了,全都到文工團吃軍糧去了……”
李奎勇黑着臉沒說話。
不多時,簡副科長風風火火跑來彙報——
原來是貝斯手曾大勝惹的事。
這貨跟人打賭,說剩下幾槍,他一定打出三個連續十環,所有人都打完了,曾大勝一人還趴在那裏,半自動還剩兩顆子彈了,他瞄了三分鍾,一彈未發,大概覺得逼格不夠,又向身後的簡副科長借了條手絹,遮住一隻眼睛……
瑪德,你踏馬當這是真人CS啊?
“那麽,他打了十一環?”
李奎勇面無表情。
曾大勝從簡副科長身後探出頭來,不好意思的說:
“科長,脫靶了……”
李奎勇還是面無表情:
“那麽,從陳少俊頭頂飛過去的那兩顆流彈是你打的?”
曾大勝讪讪的道:
“是,是。”
李奎勇看向簡副科長:
“老簡,以往出了這種事兒,怎麽處理?”
簡副科長道:
“科長,以往也沒出過這種事兒……萬幸的是并沒有出事兒,要不您拿個主意?”
李奎勇想了想,擡起頭:
“拖出去斃了!”
陳少俊面色煞白,雙膝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了,扯着破了音的喉嚨伏地哭号:
“科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
曾大勝嫌惡的看了他一眼,可自己也慌的很,臉憋得通紅,到底也沒說出類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話來。
李奎勇笑道:
“行了,我就是開個玩笑……老簡,這事兒你看着辦吧!”
拉着劉峰走出帳篷:
“我說兄弟,你怎麽越混越回去了?”
劉峰愕然道:
“什麽回去?”
李奎勇恨鐵不成鋼的說:
“好好的不在一線部隊待着,跑來給文工團當老媽子,你要是沒挪窩,現在早當上排長了,咋想的?”
劉峰是文工團最有存在感的那一個,同時他又最沒存在感,反正哪兒有東西需要敲敲打打,修理改善,哪裏就有劉峰,連女兵澡堂裏的挂衣架歪了,劉峰都會被請進去敲打。
他心靈手巧,做木匠是木匠,做鐵匠是鐵匠,電工也會兩手,這是個自知不重要的人,要用無數不重要的事湊成重要。
但這種“重要”顯得非常廉價而且無足輕重,在所有人眼中,劉峰可能隻能幹這些了……
“科長……”
李奎勇瞪着眼哼了一聲,劉峰立即改口:
“奎勇啊,你是不知道,我那是工兵營,戰損率太高了……我家裏還有一個老媽要養活呢,死不起啊,再說文工團也挺好的……”
李奎勇笑道:
“你看上林丁丁了吧?”
劉峰的臉騰的一下就紅到脖子根去了,心虛的朝四面八方看了又看,壓低嗓子說:
“奎勇,可不敢瞎說,壞了人姑娘的清白……”
李奎勇沒好氣的說:
“拉倒吧,你就說有沒有這心思?”
林峰咬着牙說:
“沒有!”
瑪德,這貨是當舔狗上瘾,正經渠道已經完全放棄了?
拉着他來找何小嫚,三人一人捧着個糖水菠蘿罐頭,李奎勇被大娘的吃播饞到了,那玩意兒可是他的特供!
替何小嫚擰開瓶蓋,把勺子插在裏面遞過去,小丫頭瞥了一眼劉峰,輕輕舀了一勺糖水送入口中,眯上了眼睛。
李奎勇摸了摸她的腦袋,笑着問道:
“嫚嫚,林丁丁除了愛生病,還有什麽特點?”
何小嫚瞪着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李奎勇又補了一句:
“随便說說,劉峰感興趣。”
劉峰剛擰開瓶蓋,聞言手一抖,差點兒把糖水晃出來,一張臉都開始發紫了,哀求似的看着李奎勇。
後者壞笑道:
“嫚嫚又不會說出去,怕什麽?”
何小嫚點頭道:
“嗯呢,不說的。丁丁比我大四歲,可她比較天真,走到路上别人都會認爲她可能更小些。小郝說阿爾巴尼亞人愛吃山鷹,所以叫山鷹之國,她也會圓眼睛一瞪——真的呀?說羅馬尼亞以騾子和馬著名,她還是……真的呀?!小郝又說,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上海人發現阿拉斯加——阿拉是家嘛!她還是一樣……是嗎?!她們就喜歡這麽逗她,挺有趣的……”
李奎勇笑道:
“這哪是天真啊,這叫無知!十九的人了,一天天裝得跟九歲似的,一把歲數都長到腳上的血泡裏面去了?”
劉峰皺了皺眉頭,他不是很認可李奎勇的判斷。
“也許……她天生就這樣呢?”
何小嫚咬了口菠蘿,低着頭嘟囔道:
“是呢,小郝說她天然呆。”
李奎勇道:
“呆個屁,這妮子花花腸子可多了……那天我跟老簡聊了一會兒,才知道這個丁丁,一點兒都不簡單,她最早是插隊知青,後來被地方歌舞團招募,當時被音樂教員王老師看重,想選進咱們團,是簡副科長去做的政審,你們猜怎麽着?”
劉峰沒說話,他是個敏感的人,已經從李奎勇的語氣裏嗅到了不好的味道,就不太樂意聽下半截兒。
何小嫚卻很捧場,放下勺子問道:
“怎麽着?”
李奎勇笑道:
“那邊說她想陪首長喝酒,帶壞了地方劇團習氣!”
“胡說!”
憤怒的劉峰把罐頭“咚”的一下杵在地上,糖水濺了一地,怒視着李奎勇喘着粗氣,卻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愣了一會兒,撩起門簾頭也不回的走了。
“得嘞,這小子還沒吃,便宜你了!”
李奎勇把罐頭撿起來,撈起裏面的菠蘿,一勺一勺往何小嫚的罐頭裏面塞,她自己的都沒吃多少,很快就裝不下了。
“哥,你吃吧……我太多了……”
李奎勇又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
“來,多吃點兒。”
何小嫚紅着臉往後縮,李奎勇也不說話,手中的勺子懸在空中,就那麽樂呵呵的看着她笑。
沒辦法了,隻好湊過來把菠蘿叼走,低下頭去。
還沒嚼兩下,勺子又怼了過來。
“哥,我還沒吃完呢~”
她鼓着腮幫子,漆黑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沒了旁人在場的何小嫚變得生動起來,這話很有點兒撒嬌的味道在裏面。
這就對了嘛!
李奎勇把菠蘿壘在她的罐頭裏,放下勺子笑道:
“那你自己吃吧,還有很多呢……”
爲期一周的拉練,幾乎所有佳人都瘦了一圈,包括白嫩異常的林丁丁在内,都黑了一個度,唯獨何小嫚例外。
她幾乎沒吃過大鍋飯,炊事班給首長們儲備的拉練特供,什麽牛肉罐頭、午餐肉罐頭、菠蘿罐頭、黃桃罐頭……
一股腦兒都在李奎勇的特權下,進了她的小肚腩,平日裏除了打靶和擲彈,又不需要出去曬太陽拉練,等文工團回到駐地的時候,何小嫚居然白了幾分,胖了兩斤!
這簡直太讓人嫉妒了,有哥哥真的了不起!
劉峰除了當老媽子,還是毯子功教員,這是個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佳人們每天最痛苦的時間不是早上跑操,不是晚上政治學習,也不是下午聽傳達文件,而是每天上午七點的毯子功課。
據說江女王有條“聖旨”,要讓舞蹈演員練戲曲功,練出工農兵氣質,團裏貫徹落實非常到位,群女兵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十二,排成一隊有七八米長,毯子功一個半小時。
她們一個個由劉峰抄起腰腿,翻“前橋”(前軟翻),“後橋”(後軟翻),“蠻子”(側空翻),跳闆蠻子。
尤其跳闆蠻子,佳人們膽小,給跳闆彈幾米高,再一個跟頭翻下來,整個人經過刹那的恐怖休克,都不知道怎麽落了地了……
他得在空中接住那些身嬌體軟的小蘿莉,然後再把她們好好擱在地上,樂在其中。
有時候劉峰提醒一句:
“腰裏使勁兒,啊?”
她們就會給他白眼,越發不使勁,全由他搬運。
平時隻是搬運舞蹈演員,若是遇到集訓,聲樂隊演員也要上形體課,也要拉山膀踢腿跑圓場,這是劉峰最期待的,因爲——
林丁丁也得翻!
劉峰面帶微笑站在小排練廳的一頭,看着林丁丁穿着燈籠褲的腿踢起,多數是沖着他的腦門,差一點兒的,沖着他的鼻尖。
就在林丁丁沖着他的喉結揚起腿時,他叫了一聲:
“使點兒勁!”
丁丁圓圓的眼睛眼睛向他訴苦,但他不明白她訴的什麽苦,接下踢出去的一下,丁丁腿更低了,根本就是照着他的練功服的拉鎖高度踢了,眼裏的苦情更深。
劉峰照樣不領會,又來一句:
“認真點兒!”
丁丁又是一腿,隻踢到他肚臍高度。
劉峰皺了皺眉頭,沉聲道:
“怎麽回事兒?”
林丁丁銀牙一咬,朝他天靈蓋踢去,可就是這一下,把一個東西從她燈籠褲管裏“發射”出來,直飛向劉峰!
劉峰機警的後撤了一大步,沒有被那物糊到臉上,“啪”的一聲,落在他兩隻黑面白底的士兵布鞋之間。
這可是一個見不得人的東西!
林丁丁的臉頓時血紅,撲上去,撿起它來,跟撿自己命根似的,然後撞開門飛奔出去……
半截兒被血泡糟的衛生紙,隻有梢頭是白色,其餘部分是慘烈的猩紅,鼻端還殘留着一股子死魚的腥味,這讓劉峰非常上頭。
大概把那東西看清的隻有劉峰,他的臉都白了,窺視了閨房秘密,雖然不是故意的,卻感到某種強烈的罪責,有種被雌性生物用荷爾蒙标記後的屈辱和竊喜。
女兵們月月要發生的這件事,男兵們都不當秘密,出早操跑步,哪個女兵若喊“報告”,執勤分隊長不敢不批準“出列”,這聲“報告”也就報告了所有男兵……
那件女人月月發生的“血案”此刻正發生在林丁丁身上,但她爲什麽沒有“報告”呢?
林丁丁從小排練廳沖鋒到大廁所,騎站在茅坑上,号啕大哭。
文工團的公共廁所建築設計是這樣的——
男界女界之間,牆壁沒有達到屋頂,常常是這邊女兵打聽晚上排練什麽,那邊就有男兵脫口而出的回答,也常常是這邊女兵起頭唱一句什麽,那邊就有男兵跟着合唱。
于是丁丁的号啕一下子把隔壁的一聲高歌“光輝的太陽……”堵截住,五秒鍾的靜默之後,男高音問:
“這誰呀?!”
丁丁此刻已經哭得蹲下了,隔壁大概進來一個樂隊男兵,聽了一會兒林丁丁的悲聲,長歎一聲:
“媽喲!什麽調?”
男高音說:
“High C!”
隔壁的男兵人數多起來,一片打聽和議論聲浪。
“咋個喽?!”
“死人了哇?”
斷牆這一邊,女兵們人數也多起來,一片勸解和安慰。
“有啥子關系嘛?”
“未必哪個的媽不來例假?”
丁丁抽泣:
“他們都看見了!……”
“誰看見誰負責!”
這是郝淑雯說的,一面還朝斷牆那邊挑着下巴,尋釁挑事似的,男兵代表在斷牆那頭開始問詢:
“到底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