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門聲把李奎勇從睡夢中吵醒,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窗外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間或夾雜着幾聲少女的歡笑。
李奎勇睜開眼,一手按着發脹的腦袋,一手支撐起身子,宿醉後的腦袋疼的像是要裂開。
甯老頭絕對是蓄謀已久的,絕對是!
昨晚他居然安排了全團的幹部、全體教員和一部分老兵油子給新任的作訓科長接風洗塵,一輪又一輪酒敬下來,景陽岡的武松也頂不住啊……
敲門聲還在響,追命鬼似的叫人讨厭。
“有事禀告,無事退朝!”
李奎勇煩躁的聲音說。
“皇上,傳早膳了......”
門外傳來柔媚而充滿磁性的好聽嗓音。
“知道了,知道了。”
李奎勇有氣無力的回應,半睜半阖着眼睛去摸索床腳的衣服褲子。
“快點哦。”
外面的聲音略顯俏皮。
李奎勇迷迷糊糊的穿上衣服,拉開門,靠在門框上。
秦嶺俏生生的站在一旁,見他出來,水潤的櫻唇翹起一個美好的弧線,身子一側,露出身後略顯局促的何小嫚來,她端着個餐盤,裏面擺着一碗小米粥,兩個饅頭,一碟榨菜。
李奎勇的眼神燙着了小姑娘,她立即低下頭,期期艾艾的說:
“哥……吃飯了……”
一根粗壯的手指伸過來,抵着她的下巴,一點點幫她擡起頭。
“這麽好看的眼睛,怎麽舍得藏起來呢?”
何小嫚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她又想低頭了,可惜未遂,隻好哀求似得看着“哥哥”,希望他把手指召喚回去。
“不低頭,我就收回來。”
李奎勇樂呵呵的說,好像他有讀心術似的。
何小嫚鼓足勇氣,低聲說:
“不低,不低……”
秦嶺一把捉走了那根作怪的大手,貼着李奎勇的身子擠進門去,美好的柔軟與背後的門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股溫熱的香風鑽進李奎勇的鼻孔,宿醉醒了一多半。
愣了一下,閃開身子笑着說:
“快進來吧,你倆吃了沒有,要不要一起?”
秦嶺沒搭理他,她已經進入了“賢妻”的角色,利索的把李奎勇的被子疊成了豆腐塊,又打開窗戶,散散這一屋子污濁的酒氣。
何小嫚沒等來秦嶺的回答,隻好自己弱弱的說:
“哥,我們吃過了……”
把盤子放在桌上,一碟一碗小心翼翼的擺好,把筷子擺在碗口,猶豫了一下,又取下來擺在那碟榨菜旁邊,偷眼看了看李奎勇,退到一旁。
李奎勇暗暗歎了口氣,上前摸了摸她的腦袋,頓時一驚。
“咦,你又把頭發剪了?”
摘下帽子一看,果然獅身人面變成了短寸。
何小嫚吓了一跳,整個人縮小了一截,手攥着衣角,低着頭不敢說話了。
“是我剪的,頭發都結死了,梳不開……等這一茬長出來,每天好好保養着,過幾個月就是一頭漂亮的莎發了!”
李奎勇笑道:
“行啊,這麽快就進入角色啦?”
秦嶺轉過身,灼灼的看着他:
“什麽角色?”
“小丫鬟呗!”
“哼!”
秦嶺生氣了,一屁股坐到床上,氣呼呼的說:
“吃你的飯吧,昏君!”
李奎勇看了一眼何小嫚,見她又一次機敏的逃開了眼神,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幾乎是條件反射了……
一雙全團最布靈布靈的黑眼睛,卻用來賊眉鼠眼,真是讓人無語。
悶悶的坐下來,喝了一口小米粥,還挺熱乎的。
“嫚嫚,坐下來聊聊?”
何小嫚點點頭,拉了把椅子到李奎勇對面,屁股款款挨着椅子的前沿。
“嫚嫚,昨晚跟秦老師住一起了嗎?”
何小嫚又點點頭,見李奎勇還盯着她,又補充道:
“昨天下午,秦老師就去宿舍幫我把東西都搬過來了……就在你隔壁……”
她大概好久沒這麽說話了,下意識的想低着頭說,又怕李奎勇伸手來抵她的下巴,索性先一步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兩隻小拳頭撐着下巴。
李奎勇樂了,這妮子還會賣萌了!
喝了一大口小米粥,熱氣填充在裝了搓衣闆的胃裏,頓時舒服多了。
“嫚嫚,秦老師讓你怎麽稱呼她?”
“嫂……呃,秦姐姐!”
漆黑的瞳子閃過一絲隐秘的狡黠,她絕對是故意的。
但李奎勇似乎并沒有聽明白前半截,咬了口饅頭,含含糊糊的說:
“嗯,秦姐姐……親姐姐,你直接叫姐姐得了!”
何小嫚低聲道:
“知道了,哥……”
秦嶺失望的白了李奎勇一眼,革命尚未成功,小妮子仍需努力啊……
有了哥哥姐姐的何小嫚,眼裏終于有了光。
不過,她并沒有發現文工團這幾天的訓練格外認真,就連一向走過場的毯子功,都練得有闆有眼,每個人都跟上了發條似的……
這跟自覺沒什麽關系,主要原因還在何小嫚身上。
這丫頭無論在哪兒,那個鍾馗似的科長哥哥都會在她視線可及的地方,坐在那兒在一本厚厚的筆記本上記着什麽,偶爾擡頭,那目光就像鷹隼一樣銳利……
記着什麽?
不認真練功的,還是……
當然不是記誰欺負了何小嫚,現在誰敢欺負她啊,就連幾個教員都跟鹌鹑似的,說話都降了八度,生怕把這妮子吓着了!
李奎勇倒不是故意的,他知道何小嫚就是極度缺乏安全感,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在屋子裏寫書也悶得慌,跟着出來,一邊欣賞風景,一邊寫多好?
一個月以後,文工團接到通知,将跟随大部隊拉練行軍到川西北山區紮營七天進行軍事訓練。
并不是突發事件,文工團一年一度“扮演”一次真正的軍人,也就在這七天,要進行例行的打靶和投彈訓練。
這是作訓科的負責範圍,但跟李奎勇沒什麽關系,甯政委早就把一切事務都安排給兩個副科長了,按照軍區的文件精神,李奎勇隻需——
安心養傷……
才子佳人們對此并不抵觸,“扮演士兵”對他們而言,就是玩遊戲,可以不練功,可以過過槍瘾,可以把壓縮餅幹當零食,還可以在“摸哨”時當真打架摔跤……
就是有一件比較頭疼的事兒,在進入營地之前,需要徒步行軍三十公裏。
這對手無縛雞之力的佳人們簡直是一種折磨,她們的腳丫是穿着軟底鞋在木地闆上面舞蹈的,可不是在怪石嶙峋的山溝溝裏趟泥巴的……
剛巧,今年的雨水非常富足,這一路都下着忽大忽小的毛毛雨,地面又濕又滑,讓本來就寸步難行的佳人們更加如履薄冰。
還沒走到一半呢,所有人都成了冰冷的泥團子。
李奎勇身上背着何小嫚的背包,他自己的早被不知道哪個眼力見兒順走了,就那麽吊在何小嫚身後七八米遠,也沒進隊伍,就像個監工……
于是,苦難中的佳人們不得不咬緊牙關,一闆一眼的“扮演士兵”。
有時會遇到溪水,佳人們望而生畏,這時候的川西北,水雖沒有結冰,可也冰冷刺骨,那一雙雙細皮嫩肉的小腳丫鑽進去,可不凍壞了嗎?
李奎勇二話不說,趕上兩步“蹭”的一下把何小嫚抱起來,在羨慕嫉妒恨的衆目睽睽中,抱着她趟過冰冷的溪流,再輕輕放下來。
“嫚嫚,還走得動嗎?”
何小嫚羞的腳脖子都是紅的了,她如果能活到五十年以後,一定會對當時的情景做出這樣的評價——
社會性死亡!
見她不說話,李奎勇又把背包挂在胸前,矮下身子指了指後背:
“走不動的話,哥哥背你?”
“走得動,走得動……”
何小嫚慌慌張張的擺手,繞過李奎勇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溪水那邊囤積着的佳人們不得不咬着牙趟進冰水裏,一邊默默咒罵何小嫚,一邊往前趕路。
走那麽快幹什麽?
沒瞅見那群男兵已經躍躍欲試,想跑過來效仿李科長了麽?
躍躍欲試的男兵中,包括短腿的劉峰,他雖然在前面走着,但後腦勺的雷達卻一直鎖定在那個白皙嬌嫩的林丁丁身上……
發現她的玉足被冰水浸濕,眉頭皺了起來,心都要碎了!
之後再遇到溪水,何小嫚就視死如歸的飛奔過去,試圖第一個趟過去,可往往還沒跑兩步呢,就腰上一輕,雙腳離地了……
野外行軍,她哪兒跑得過李奎勇啊?
“嫚嫚,你有八十斤沒?”
何小嫚羞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藏,她雙臂交錯放在小腹上,任由李奎勇兩條粗壯的胳膊攬在她腰間和膝彎,在這怪石嶙峋的山丘上如履平地。
“七十二斤……哥,你是不是累了?”
聲音細小的像一隻受了驚吓的蚊子。
李奎勇笑道:
“這才哪跟哪,前些年我們在阿薩姆的原始森林裏,扛着一百多斤的大鐵箱走了好幾個月呢,你這小身闆兒……以後可得好好吃飯了!”
他一笑,寬厚的胸膛傳來打鼓一樣的聲響,何小嫚的耳朵都紅透了。
“你們跳舞的,太瘦可不行,該長肉的地方要長點兒肉,像你秦姐姐那樣……你看她一過來,那些男兵的眼珠子裏,都快流出哈喇子了……”
“噗……”
何小嫚笑出了聲,又趕緊捂住嘴,像做錯了事一樣縮了縮腦袋。
李奎勇在她腰上緊了緊,寬慰道:
“你呀,就是太在意旁人的眼神……她們嫉妒就嫉妒呗,又不能爬過來咬你一塊肉下去,現在有你哥哥罩着呢,誰敢說三道四的?”
何小嫚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把頭靠在李奎勇胸膛上,低聲問道:
“哥,你不嫌棄我嗎?”
李奎勇道:
“你是我妹妹啊,我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叫秀芝,一個叫秀英,等以後回北京,你就見着了。哥哥,怎麽會嫌棄妹妹呢?你還記得四歲的模樣麽,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上,最光彩奪目的就是那又大又黑,亮得像星辰一樣的眸子……你在腮幫子裏藏了顆糖,拽着我的袖子說,哥哥,我再沒糖了,要是你不嫌棄,我咬一半給你?”
何小嫚怔怔的看着手指,每個指甲蓋都圓潤白皙,喃喃的說: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李奎勇歎息道:
“這十多年,也不知道他們怎麽養的你……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嫚嫚也是美好的,那些不美好隻是鞋子裏的沙子,換一雙新鞋,走的比誰都美好,那才是你!”
何小嫚靜靜的聽着,潸然淚下……
好不容易才捱到目的地,副科長已經讓炊事班騰出兩口大鍋,同時燒洗腳水了,當務之急是挽救這群佳人的玉足,萬萬不能凍壞了!
到處稀泥,沒地方坐,多數人都隻能站着,一隻腳先放進盆裏燙,拿出來穿上鞋襪,再燙另一隻腳,等另一隻腳燙熱了,解乏了,前面燙熱的腳又站乏了,凍涼了……
郝淑雯找了個長方形木箱坐上去,兩腳泡在熱水裏無比受用。
首席中提琴手端着一盆水過來,努努嘴:
“往旁邊挪挪呗?”
看來他也要坐,豐腴的女兵挺起了胸脯:
“不行,兩人坐箱子吃不消,三合闆箱子,咋吃得消兩個屁股?”
中提琴手不滿的說:
“是吃不消,那就請高擡貴臀?”
郝淑雯看着他笑,意思是你想什麽呢,我給你讓座?
中提琴手在美色與舒适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問她:
“知不知道木箱裏裝的什麽?”
“不知道!”
郝淑雯沒好氣的說,這人也太不解風情了吧?
就算這箱子裏裝的是你姐姐的陪嫁,讓我坐一會兒怎麽了?
郝淑雯活着的每天都要有人幫忙,騎自行車上街從來都不會下車,就臨時叫住一個過路人幫她扶住車後架:
“哎,老鄉!扶一下嘛!”
男老鄉們當然都會奮不顧身沖上去扶這個美色撲人的女兵,扶完還意猶未盡,巴不得扶兩下、三下……
中提琴手不吃她這一套,很認真的說:
“這裏面裝的是中提琴,正式的琴盒壞了,這個是舞美組臨時用三合闆釘的。”
郝淑雯還是看着他笑,照樣不讓。
中提琴手急了:
“箱子裏裝的是老子的琴,小郝你不要吃屎的把屙屎的還麻到了!”
郝淑雯仍然笑,學他的四川話說:
“老子就要麻到你!”
中提琴手對此毫無辦法,他不敢把她抱下來,他敢肯定這死婆娘絕對會以女高音的聲線叫出聲來,讓全團都往這邊矚目!
于是,他無奈的端起盆,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