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白是一個傳統的女孩兒，雖然李奎勇這團烈火把她烤成了一灘水，可到了最後關頭，她還是刹住了車。

一直回到家中，周曉白才反應過來——

我怎麽又原諒他了？

甯偉的家住在一個老舊的居民樓上，作爲一個優秀的偵察兵，雖然甯偉并沒有留地址，李奎勇還是沒怎麽費勁就找到這裏。

一進門，他就知道來晚了。

甯偉不在家，家裏隻有生病的老母親，他父親的黑白照片孤零零的挂在中堂，這個可憐的孩子已經失去了父親。

李奎勇記得甯偉的父親是在他當兵期間去世的，具體是哪一年，小說裏也沒交代，隻好來碰碰運氣，萬一能幫上什麽忙呢？

結果，還是遲了。

甯偉的父親正是今年春天走的，那時候湮滅小隊正在阿薩姆的槍林彈雨裏摸爬滾打，壓根兒聯系不上。

回來以後，人都埋了，家裏也就沒通知他。

所以，甯偉一回來就懵了。

知道李奎勇是甯偉的老班長，老太太很熱情地請他坐下等一會兒，一開始李奎勇還以爲這是甯偉的奶奶呢，因爲跟風韻猶存的奎勇媽相比，倆人一看就是兩代人！

一問才知道，老太太都快七十了，确實跟奎勇媽不是一個輩兒，甯偉的母親生育了六個子女，其中有兩個早夭，甯偉是最小的孩子，也許是個意外，因爲他大姐都五十了……

李奎勇喜歡和老人家們聊天，因爲隻要你不試圖刻意告訴對方什麽，也不要試圖得到什麽信息，聊天的過程就會非常輕松愉快，耐心的添茶捧哏，說不定還會有意外之喜。

比如，甯偉今天是去上墳了，他得好好跟老父親說道說道。

再比如，甯偉的大姐和兩個哥哥早二十年前就已成家搬出去單過了，如今也正是窘迫的中年時代，經濟狀況都不怎麽樣，顧自己都很勉強，就更談不上在經濟上幫助母親了。

老太太一輩子沒有工作，年輕時就給地主家當牛做馬，因此操勞過度，上了歲數自然體弱多病，本打算等四個子女長大了，她可以享享清福，誰知到了晚年，老頭子居然先走一步……

甯偉的父親建國後被招了工，但不是什麽技術工種，工資一直都不高，去世以後，這撫恤金就更少了。

撫恤金是按戶口本發放的，每人十五元，甯偉的哥哥姐姐早就遷出去了，甯偉參軍以後，本地戶口也被注銷。

因此，戶口本上隻有老太太一人。

一個月十五元，湊合吃飯尚可，但有了病就往往陷入困境，偏偏老太太又總是生病，她都不想治了！

甯偉是個孝子，他千方百計地參軍，主要還是想減輕家裏的負擔，誰知沒盼到他提幹的消息，老父親就不辭而别。

子欲養，而親不待。

甯偉在偵察營的時候，是個很寡欲的人，他不喜歡和戰友們聊天閑扯，訓練以外，也從來沒見過他和别人玩撲克牌下象棋，說不上他有什麽業餘愛好。

一年多艱苦卓絕的任務，讓湮滅小隊四個人感情越來越鐵，甯偉的話也多了起來，當然這僅限于小隊的環境。

回到營裏，他仍然不苟言笑……

四大惡人之——

冷面獸！

甯偉還沒有回來，李奎勇卻要走了，他留下了三百塊錢，讓老太太轉告甯偉“這是借給他的，三年後要還，還要算利息”，謝絕了老太太的挽留，轉身下了樓。

這種事情，當面比較尴尬。

甯偉隻有初中文化程度，多年來也沒有養成讀書學習的習慣，獨立思考的能力很弱，由于個人閱曆和性格關系，甯偉除了認識幾個北京籍的戰友，就再沒有任何社會資源了，在這種窘迫的時候，他能靠的上的，隻有自己這個老班長了……

甯偉開門的聲音驚動了母親，她剛從昏睡中醒過來。

老太太内疚地望着兒子，從李奎勇口中，她知道甯偉提了幹，還立了一等功，前途一片光明。

李奎勇話說的很硬，她還以爲害的兒子“欠下”了一筆巨款，見甯偉走到床前蹲下來，老太太渾濁的眼睛裏流出了淚水：

“兒呀，媽拖累了你，媽真想早點兒死……”

甯偉最怕母親流淚，他是個脾氣倔強，性格冷硬的人，從小到大沒流過幾次眼淚，即使驟然聽到父親去世，他也沒哭。

但他和母親感情最深，最疼母親，他見不得母親流淚，此時他看見白發蒼蒼的老母親在痛哭，甯偉頓時覺得肝腸寸斷，他雙膝一軟跪在母親床前：

“媽，您說什麽呢？我這剛提幹，一個月五十二塊錢，在軍營裏又一毛錢都花不出去，都給您寄過來，您很快就是個富家老太太了，什麽拖累啊？”

老太太從枕頭下拿出錢來，哭道：

“剛才你的班長來過了，放下這三百塊錢讓我安心治病，可他說這錢讓你三年後還，還要算利息……你不知道啊，這利打利利滾利的，将來指不定得還多少錢呢！剛才當着你班長的面兒，媽也不敢多說，媽這病不治了，你快把錢還回去吧……”

甯偉忍不住流淚了，他抱住老母親說：

“媽，那是我班長，更是我大哥。他待我比親兄弟還好，這錢他就是怕您不要，才騙您說算借的……您猜猜，要是我真給他還回去，我大哥會怎麽着？”

老太太抹了把眼淚，問道：

“會怎麽着？”

甯偉笑道：

“我大哥一定會劈裏啪啦狠狠的揍我一頓，然後把錢拿回來！”

老太太吓了一跳，捉住他手，急迫的說：

“哎呦，那你還是先别還了……”

甯偉又笑：

“媽，既然我大哥讓咱安心治病，咱就安心治病。我欠大哥的情分多了，也不在這三百……部隊要不是有我大哥，可能我新兵連都沒混出來，就卷鋪蓋滾蛋了，哪有這軍功章，還提幹呢？有時候我就問他……大哥，你爲什麽對我這麽好呢？”

老太太也問：

“對啊，他爲什麽對你這麽好？”

甯偉看着窗外，眼前浮現出李奎勇高大的身影：

“我大哥說，另外一個世界欠你一個好大哥，所以派我來好好照顧你，就當你也是我媽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