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鉛灰色的,地是黃澄澄的,遠溝近壑積留着斑斑駁駁的殘雪。
凜冽的寒風從北邊的毛烏素大沙漠吹來,卷着草葉和細細的塵土,在廣袤的原野上打着旋,發出尖利的呼嘯,不一會兒,人們的身上落上厚厚一層黃土面兒。
陝北的冬季,不是黃塵蔽日,就是陰霾漫天。
四野蒼茫,風如刀劍,李奎勇一行十個知青被分配到石川村落戶。
石川村離靖邊縣城有五十裏地,這是毛烏素沙漠邊緣的一個小縣,是典型的秦晉高原地貌,黃土層被雨水切割得溝壑縱橫,千山萬壑猶如凝固的波濤,一道河流的分隔使兩岸的地貌泾渭分明。
李奎勇他們七男三女坐上石川村派來的大車,一路頂着漫天的黃塵,直奔石川村而去。
趕車人是個姓杜的老漢,他頭上紮着白羊肚手巾,身穿光闆山羊皮祆,不過所謂的白羊肚手巾已經髒得看不出曾經是白色的,變成了一種深灰色。
杜老漢不大愛說話,知青們問一句他答一句,顯得很拘謹。
其實,他實在是鬧不清這些知青娃,咋能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到石川村幹嗎來了?
出了李奎勇仨人,另外七個知青都不是來自同一個學校,而且彼此之間還不認識,所以一路上也隻有他們仨在說話,其他人都默默不語。
更何況,七個男生中除了李奎勇、鍾躍民和鄭桐,剩下四個都看上去膽小且安分,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仨人實在是沒興趣搭理,更别說結交了。
此刻,李奎勇正眯着眼假寐。
他的頭非常非常疼,這一蝴蝶翅膀把李奎勇自己從白店村扇到了石川村,可萬萬沒想到,怎麽把秦嶺這個女海王也扇來了?
李奎勇悶聲不語,鍾躍民倒是興味盎然。
他仔細看了看那三個女生,欣喜的發現她們還長得都還不錯!
一個稱得上清秀,另一個已經升級到漂亮了,尤其那個身材苗條的女孩兒,體型颀長,長頸,削肩,細腰,長腿,走起路來好似弱柳扶風,似乎比周曉白還要美上幾分!
他挺滿意,扭頭對鄭桐說:
“上邊兒對咱還不賴,沒給咱分來幾個豬不叼狗不啃的女生,要不然可慘透了,這兒本來就窮山惡水,咱再成天守着幾個醜妞兒,出來進去老在你眼前晃悠,想不看都不成,這日子怎麽過?”
大車上的男生都哄笑起來,女生則繃着臉不吭聲。
鍾躍民并沒有發現,他這話也不是故意說給女生們聽的,他生來就是這麽個魂淡性格,自己爽快就好了,壓根兒不在意旁人的感受。
他躺在行李包兒上繼續發牢騷:
“這鬼地方真他媽沒勁,走了半天連棵樹都沒見着,喲,前邊那條河是黃河嗎?水怎麽這麽黃?”
鄭桐拿出地圖冊看了一下:
“你丫整個一個地理盲,黃河在晉陝交界處,離這兒遠着呢,這條河可能是無定河。”
鍾躍民猛地支起身子:
“無定河?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這就是唐詩裏說的那條河?我艹,我說怎麽不對勁?鬧了半天這地方在古代就是充軍發配之地……得,把哥幾個發配到這兒來了,鬧不好呀,就成了無定河邊骨了!”
鄭桐笑道:
“還春閨夢裏人?那是奎勇!咱倆呢,都是無人認領的遺骨。”
一直到參軍送别,羅芸都沒給鄭桐和袁軍一句明白話,倆人都不是傻子,知道這妮子心大,怕是沒什麽戲了,就斷了那心思……
聽到他這麽說,李奎勇閉着眼睛哼了一聲:
“你們兩個烏鴉嘴,能不能說點兒吉利話?哥們兒以後還巴望着能夠統帥千軍萬馬,犁庭掃穴,北定匈奴,南平台海呢!”
鍾躍民幸災樂禍的說:
“奎勇,咱都到這地界了,你還做将軍夢呢?”
李奎勇不滿的說:
“沒有夢想,人跟鹹魚有什麽分别?你們倆混蛋就是吃不到葡萄酸,懷揣夢想有什麽可怕的,萬一實現了呢?”
聽到他這麽說,三個女生齊齊的扭過頭看了一眼,卻見那個說話的魁梧漢子面遮黃土,粗眉高鼻,端的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頓時心裏害怕,又瞥過頭去。
前邊路上一陣鈴铛響,一個青年農民牽着一頭毛驢,毛驢背上坐着個青年女子,像是對回娘家的小夫妻。
知青們覺得新鮮,都伸長了脖子盯着小夫妻。
趕車的杜老漢突然張開缺了門牙的嘴,扯着嗓子唱起信天遊來……
這可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的陝北民歌,從土生土長的老農民嘴裏唱出來,那股味道是任何歌舞團的專業歌手也模仿不了的,大家都聽的呆了。
尤其鍾躍民和秦嶺,一眨不眨的盯着杜老漢,似乎能從他的歌聲裏聽出花兒來……
石川村的打谷場上正在召開全體社員大會,一塊破爛的紅色橫幅上歪歪扭扭地寫着一行字——
熱烈歡迎北京知青到石川村插隊落戶!
衣衫褴褛的村民們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他們散亂地坐在打谷場上。
婦女們納着鞋底,男人們吸着旱煙,他們不大關心開會的内容,隻是在毫無顧忌地大聲說笑,一群孩子在谷草堆中追逐着,打鬧着,偶爾好奇的瞥過一眼,又迅速扭過頭……
李奎勇等十個知青也坐在地上,正交頭接耳地說着什麽。
石川村支書常貴正在講話,他五十多歲,臉上皺紋縱橫交錯,一雙小眼晴卻閃着狡黠的光芒,看看他的模樣,再看看周圍目光呆滞的村民,你就會生出這樣的感歎:
活該你能混上個村幹部!
常貴頭上也同樣紮塊髒得看不出顔色的白羊肚手巾,身上披一件光闆老羊皮襖,看打扮和趕車的杜老漢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手裏的旱煙杆子足足有兩尺多長。
常貴用煙杆敲了敲面前的破桌子,清了清嗓子,“噗”地将一口濃痰吐出兩米開外。
這才開始講話:
“鄉親們,現在開會了,大家靜一靜,莫說話。今天,咱村來了十個北京知青,我代表石川村支部……咦?狗娃,我R你娘,你個驢R的咋還說話?拿領導說話當放屁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