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奎勇道:
“咱哥倆有日子沒見了,找地方喝一杯?”
周長利猶豫了一下,躊躇道:
“勇哥,你先等會兒,今兒我非得插個老兵不可,要不然李援朝那孫子還以爲我小混蛋怕了他,就此銷聲匿迹了……”
李奎勇罵道:
“放屁,你踏馬又不是瘋子,哪能見人就捅刀子?今晚不見血,咱哥倆好好聚聚,哥現在說話不管用了是不是?”
周長利讪讪的笑笑,從地上撿起刀子揣進懷裏。
“勇哥,我聽你的!”
倆人來到陶然亭附近一座簡易樓裏。
這是周長利一個手下的房子,這種樓房結構極爲簡單,一共三層,每層都有公用廁所和水房,甬道兩側是住戶的房間,條件很簡陋,住的都是底層市民。
現在派出所和李援朝的人都在找他,家是不能回了。
周長利如今名聲雖響,可對他的實際生活卻幫助不大,出身底層的人彼此之間能夠提供的幫助是極爲有限的,能借一間房子,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
周長利的生活來源主要靠“吃佛”,這是一句行話。
北京的扒手們自稱“佛爺”,他們除了會偷錢包,對打架玩命倒不是很在行,也缺乏膽量,他們希望有份兒大的流氓做他們的靠山,向他們提供某種保護,而他們則從偷來的錢中拿出一部分進貢給流氓作爲回報,流氓理所當然地享受這份貢品,名曰:
“吃佛”。
以周長利“京城第一殺手”的名聲,自願向他進貢的”佛爺”自然很多,因此倒不缺錢花,最缺的是秘密落腳點。
按照狡免三窟的原則,他應該多安排幾個藏身之處,以備不時之需。
但從他們所處的生活環境來看,做到這點很難。
建國十幾年來,北京隻建了很少的住宅房,而人口倒是增長了若幹倍,在底層老百姓看來,房子比老婆還難找,和李援朝相比,他實在是處于劣勢。
李奎勇和周長利相對而坐,屋子裏沒什麽家具,他睡的是地鋪,地鋪上零亂地扔着很多衣物,都是他們搶來的将校呢大衣、上衣、帽子等。
桌子中間擺着兩瓶“二鍋頭”酒,兩人喝都得滿臉通紅。
周長利是真高興,而李奎勇則是真害臊,對面這位越是對他掏心掏肺,他就越覺得自個不是個東西!
之前坑周長利的時候,李奎勇記憶裏對他還僅僅隻是個模糊的輪廓,還不如後來電視劇印象深刻,下手也沒怎麽顧忌。
但李奎勇不知道,電視劇爲了過審,把小混蛋給改了,改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殺人狂魔…
實際上呢?
聞名不如見面!
這兄弟,太特麽仗義,太特麽有人味兒了,就爲當年那點恩情,他恨不得把心掏給李奎勇!
相比之下,一招借刀殺人,就越來越紮心了……
周長利笑着說:
“勇哥,現在你可算是混出頭了,甭說這四九城,就是再往遠了走,隻要通了廣播,能買到報紙的地方,誰不知道你李奎勇?”
李奎勇苦笑着擺擺手道:
“這都是虛名,并沒有什麽好處。跟你那京城第一殺手一樣,越響亮越是個拖累,反倒樹大招風,讓人猜忌。”
周長利皺了皺眉頭,疑惑的說:
“勇哥,你現在怎麽膽兒小了呢?這可不像你,想想兩年前,你跟大院前單挑千軍萬馬,那是何等的威風,讓人熱血沸騰,這有一年多沒你的消息了吧?”
李奎勇失笑道:
“什麽千軍萬馬,那不過是兩百多穿開裆褲的娃娃,沒那麽邪乎,怎麽都傳成這樣了?”
周長利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紙,那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疊得整整齊齊,展開了讓李奎勇看,笑着說:
“勇哥,你這篇演講真是說到人心坎兒裏去了。說實話,我念書從沒走過心,可這篇稿子,我能一字不落的背出來。每念一遍,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李奎勇歎道:
“兄弟,你雖然背下來了,可并沒有理解我的用意。咱們是老鼠的兒子,可誰注定了就得跑去打地洞了?咱們要自強,決不能自毀,将來成就一番事業,一樣能成龍成鳳!”
周長利又把那紙疊好,塞進貼身的兜裏,深深的看着他說:
“勇哥,你是來勸我的?”
李奎勇正色道:
“現在不光李援朝的人跟你過不去,派出所也介入了,說你犯的是故意殺人罪,你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周長利皺眉道:
“啥故意殺人,我這有分寸呢,到現在還沒死過人呢!”
李奎勇拍了他一巴掌,沒好氣的說:
“多讀兩本書能要了你命啊?故意殺人罪是主觀上有殺人動機,即使沒殺死,那屬于偶然,但罪名已經成立了。你不要迷信自己的身手,派出所可是有槍的!”
周長利滿不在乎的笑笑,說道:
“勇哥,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轟轟烈烈的燒一把火,最後風一揚散得幹幹淨淨,也是個好結局,你就别管了。”
李奎勇怒道:
“放你奶奶的狗臭屁,老子護着的人,怎麽着也得活的好好的,還得比别人活得好!你踏馬這麽破罐子破摔下去,對得起誰?”
周長利眼圈兒紅了,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勇哥,我和李援朝的事該有個了斷了,這麽拖下去扯進來的人越來越多,我周長利還不起這人情債。等李援朝出院了,我希望能和那孫子單練一場,不管是誰輸了,就說和算了,世上的事再大也有個完的時候……”
李奎勇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
“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浪漫主義者,這你就想歪了,李援朝不會和你單練的,他從來都是靠的是人多勢衆。何況派出所也在通緝你,聽哥一句勸,你還是到外地躲一陣吧?”
周長利怔怔的看着他,忽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酒喝幹淨。
抹了把嘴,咬着牙說:
“勇哥,不是兄弟不領情,可如今咱倆走岔了。你現在白得發紅,而我卻黑得發紫,這事兒你就别摻和了。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我和李援朝都沒有退路了,我們誰也栽不起這個面子,早晚要正面交手一場,我隻有奉陪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