膩在李順發身上的孩子們吓了一跳,瞅了瞅地上的碎酒杯,一個個像小兔子一樣,溜回椅子上,乖乖的坐下來。
李奎勇頭發都炸起來了!
他早就看出這老頭有古怪,可萬萬沒想到是這麽個古怪法兒,這大過年的,您怎麽能整這一出難忘今宵呢?
一個繃子跳過去,伸手就去往李順發鼻子底下探,不知道是他被電視劇騙了,還是心情太過緊張,反正在那抻了老半天,他也沒感覺到手指上有氣流通過……
見李奎勇半天不說話,奎勇媽先繃不住了,鼻子裏“吭”的一聲,眼淚奪眶而出,好歹她死死咬着嘴唇,沒吓着幾個孩子。
李奎勇放棄了這種愚蠢的辦法,直接把頭貼在李順發胸口,天寒地凍的,他卻是一腦門子汗!
一秒鍾過去了,他沒有聽到聲音。
十秒鍾過去了,他沒有聽到聲音。
随着時間“滴答,滴答”的流逝,李奎勇的一顆心在不住下沉,他的拳頭緊緊的攥了起來,後悔得要撞牆。
爲什麽要攢那三百解氣值呢?
誰踏馬知道,這真·六味地黃丸隻能吊命一年啊?
如果一開始滿百就抽獎的話,起碼有三次機會,有可能抽到那續命的藥丸子啊!
還踏馬騙我升級了!
我要那一堆人民币,那些個糧票,肉票又有何用?
奎勇媽這就沒了丈夫,這五哥弟弟妹妹都沒了爹,叫我一個鸠占鵲巢的盜版李奎勇如何自處?
就像好不容易把個落水的人拉到岸邊,卻沒力氣把他拽出來,眼睜睜瞅着他喘了口氣,一點一點的再次滑進水裏,“咕咚咚”的冒着氣泡,再也不見了……
這該死的無力感!
一分鍾過去了,仍然沒有聽到任何響動,李奎勇面色煞白,奎勇媽忽然哽咽着說:
“奎勇,媽記得心好像在左邊啊?”
李奎勇擡頭一看,他果然是把耳朵貼在李順發右胸了,頓時大囧,随即又想,就算是右胸,難道不應該也有點兒響動傳過來嗎?
再說,起碼得有喘氣聲吧?
然而,并沒有!
見李奎勇愣在那兒不動,奎勇媽淚如泉湧,扶着桌子站起來,帶着哀求的口氣,哽咽着說:
“奎勇,你再聽聽左邊吧,萬一,萬一有聲兒呢……”
這時候,除了奎元已經紅了眼睛,秀芝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其他三個小不點兒還沒意識到天就要塌了!
見“大鍋”往老爹懷裏鑽,便争先恐後的從椅子上跳下來,嘻嘻哈哈簇擁過去,争着搶着往李順發懷裏鑽……
奎勇媽再也繃不住了,捂着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李奎勇咬咬牙,把英子、奎觀和奎璋撥到一旁,帶着最後一絲虛無缥缈的希冀,把耳朵貼在李順發左胸。
一秒鍾,兩秒鍾,三秒鍾……
“咚”!
李奎勇渾身一顫,感覺眼睛裏的汗都要出來了,他把手放在唇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孩子們很聽話,立即變成了木頭人,奎勇媽也咬着顫抖的嘴唇,把一聲哽咽死死憋在喉嚨裏,狠狠的擦了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奎勇的耳朵。
李奎勇又把頭貼了過去,過了三秒,又是“咚”的一聲,非常輕微,但在他耳中宛若晨鍾暮鼓,又似仙音灌耳!
他轉過頭,對奎勇媽說:
“有聲兒!”
奎勇媽渾身一顫,淚雨滂沱。
見他又俯下身子,于是又屏住了呼吸,死死抓着桌角,指甲都發白了。
又過了三秒,又是“咚”的一聲!
李奎勇大喜過望,“嚯”的一下蹦起來,回屋扯起一卷被子,蹿出門去,鋪在李順發的三輪車車廂裏,又跑回來說:
“媽,我先拉着我爸去醫院。你去找柱子哥,讓冉老師照顧一下弟弟妹妹們,讓他陪你趕過來!”
将李順發攔腰抱起來,一溜小跑出門,輕輕放進車廂,又跑回來拿了一床被子,給他蓋好。
回頭看了一眼,把車推出四合院,跳上車瘋狂的蹬着,心裏一個勁兒的呐喊:
“李順發,你一定要挺住啊!”
除夕夜,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瘋狂蹬車的李奎勇和車廂裏一動不動的李順發一路狂飚,他甚至沒敢往車座上坐,一直躬着身子在拼命蹬車!
他的眼前不斷閃過這一年多來,跟李順發相處的日子,這個木讷寡言的漢子,這個脾氣又臭又硬的丈夫,這個拿出自己的心和肝來疼六個孩子的父親——
初見面時,他錘床大怒,我錘死你,咳咳咳咳……
分房子時,他搓着大手,擠擠,擠擠也能睡……
餓肚子時,你看着花吧,别餓着孩子們……
父愛如山,潤物無聲。
不知什麽時候,這個便宜老爹,已經把他的形象和情感深深的刻進李奎勇腦子裏去了!
從吃年夜飯李順發說的那些話看,他應該是清楚大限将至,可他偏偏不說,硬撐着給了全家人一個完美而悲傷的告别……
誰要你的告别!
李奎勇全身都濕透了,氣喘得跟風箱似的,可他還在玩命的蹬車,耳邊似乎響起了李順發的聲音:
有了媳婦,你就是大人了……
你要記住了,這人壞起來,可比禽獸兇殘多了……
第一要有骨氣,第二要有義氣,第三……
李奎勇的眼淚終究是沒忍住,在模糊的世界裏,他終于看到了小小的自己,那個塵世間弱小的蝼蟻般的人,而不是能夠仗着系統,就以爲能夠改天換地,超脫人間的絕世高人——
李順發,我是你兒子啊!
不遠處市醫院樓頂上的十字閃閃發光,李奎勇深吸一口氣,再次鼓動酸痛的雙腿,把車輪蹬得飛快!
回頭看了一眼,李順發面容祥和,嘴角還有一絲微笑,李奎勇喉頭發哽,眼淚奪眶而出,嘶啞的喊道:
“爸,你等我一分鍾啊……”
李奎勇把三輪車停在急診室門口,也顧不得被子了,一把抱起李順發,瘋子一樣闖了進去,把他放在病床上。
幹澀的口舌結結巴巴的說:
“醫……醫生,快,快看看……看看我爸……”
值班大夫也吓了一跳,三兩步趕過來,翻了下李順發的眼皮,又把聽診器伸進衣服裏。
過了一分鍾,大夫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奎勇:
“那麽,你是來讓我給你爹醒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