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景不長。
就在五年前,幫人出手的一批唐三彩裏,竟混進了一件A貨。
這可是古玩行當裏,最忌諱的事兒。
那買主發現後,立馬就火了。氣沖沖地找大臉理論,讓他賠錢。
大臉想了想,賠錢倒是無所謂,可不能壞了名聲!
于是,果斷主動賠了三倍的價錢。還提出,一定要請人家吃飯,當面謝罪。
酒過三巡,大臉握着那買主的手,鄭重而真誠地道着歉。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着生意難做,手底下的人驗貨也不靠譜。
聲淚俱下地深表懊悔,擡起手就啪啪直拍自己的大臉盤子。
這一番舌燦蓮花,再配上酒精加持。
那買主竟稀裏糊塗地,反過來開始安慰大臉。
喝到最後,倆人愣是抱頭痛哭,互訴衷腸,差點兒就拜了把子。
那買主更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肯定把這事兒爛在肚子裏,絕不壞了大臉的招牌。
原以爲,一場危機就這樣完美化解。
可也就過了半個月,工商局和警察竟然一齊找上門來。
說是有人投訴大臉販假,涉嫌詐騙。
其實這古玩城裏的買賣糾紛,可以說是多如牛毛。
但絕大多數,都會選擇私下和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像大臉這回,鬧出這麽大動靜的,還真是臘月裏打雷——相當罕見。
看熱鬧的吃瓜群衆,把店門口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叽叽喳喳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臉就這樣跟新娘子出嫁一樣,在大半個市場的目送下,被帶走接受調查。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大臉的招牌,算是徹底砸了。生意如同山體滑坡,凄涼得很。
沒過多久,就把自己的門面給兌了出去,搬到了樓上不起眼的小旮旯裏。
隻靠着給别人牽線搭橋,從中撈點兒中介費。
起初還有個重情義的小夥計,不離不棄地幫着打理鋪子。
直到前兩年,那小子看着大臉成天隻知道釣魚,根本就無心經營。于是也就辭了職,搖了搖頭,一走了之。
眼看着一扇氣勢宏偉、古色古香的飛檐翹角石門就出現在了眼前。
朱紅頂、墨黑匾、金燦燦的五個大字極其醒目——深圳古玩城。
趙喆随着老耿七拐八拐地上了二樓,終于在一條小胡同裏看見了大臉的鋪子。
不足兩米寬的門臉,店門緊閉。
老耿走上前去敲了敲門,又喊了幾聲,卻依舊毫無回應。
趙喆四下張望,隻見隔壁鋪子門口:
一張紅木太師椅上,正坐着一位身穿白色汗衫,手拿蒲扇不斷扇呼着的秃頂老頭。
正值午後,那老頭雙目緊閉,鼻子輕哼着小曲兒,看起來倒是惬意得很。
趙喆正準備上前,去打聽一下大臉的行蹤。那老頭竟皺着眉,搖起了頭,懶洋洋地開了口。
“又系咩事呀?冇人啦!都已經三日唔開門啦!”
說着,擡手理了理自己所剩無幾的頭發。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繼續嘀咕着:“日日有人敲門,嘿煩!”
一聽這話,趙喆和老耿急忙跑到那老頭面前。
低頭彎腰,客客氣氣地和聲問道:“那您知道這店主去哪兒了嗎?聽您的意思,最近天天有人來敲門?”
那老頭把茶杯狠狠一撂,倏地睜開眼。
渾濁得好似白内障一樣的兩隻大魚眼,直直地瞪着老耿和趙喆,語氣極差地說:“我又唔系佢老豆!冇一日清靜!”
說完便起身拍了拍屁股,把蒲扇往椅子上一丢。端起茶杯回到店裏,“呯”地一聲關上了店門。
趙喆和老耿兩個人面面相觑,呆呆地愣在原地。
按照那秃頂老頭所說,大臉應該是自從水庫回來那天起,就沒來過店裏。
可正是這幾天,卻每天都有人來敲門找人。
這下趙喆更是犯起了嘀咕,究竟還有什麽人也來找過大臉?
大臉又爲什麽一直關機?
趙喆百思不得其解,開始緩緩向那老頭的店門口走去。
正準備擡手敲門,看看能不能再問出點消息來。
老耿卻沖了上來,一把拉住趙喆的手,把他扯了回來。
“你可别敲!别把他惹毛了!那可犯不上。”
老耿湊到趙喆耳邊,擠眉弄眼地悄聲說道。
看着老耿這心有餘悸的樣子,趙喆不禁疑問道:“怎麽?這老頭你認識?”
老耿一邊拉着趙喆往樓下走,一邊小聲說:“這一片兒,怕是沒人不知道他張鐵驢的名号,脾氣臭的像頭驢。”
趙喆邊走邊回頭望了望,有點怪不服氣。
“就他?我看他那鋪子,比大臉的還寒碜。有什麽可橫的?張鐵驢,我看張秃驢還差不多。”
老耿連連搖頭,繼續說道:“你别看他那副德行。早在海爺還沒金盆洗手的時候,都得客客氣氣地管他叫聲張叔。”
趙喆一聽這話,更是好奇起來,難不成,這老秃驢也是個倒鬥的?
老耿領着趙喆,一邊大步往停車場走着,一邊繼續說了起來。
“那老頭脾氣臭歸臭,可是真牛逼。”
“你看他那眼睛了吧,聽說都已經是重度白内障了。但看寶貝是一看一個準兒,給人掌了大半輩子眼,從沒出過岔子。”
“而且,甭管是什麽稀奇古怪的玩意,隻要他瞧上一眼,都能給你說出個一二三四來。”
“後來,行裏就傳開了——鐵驢眼,賽天眼!大臉搬到這旮旯裏,也有很大原因是沖着他來的。”
兩人終于回到了車旁,趙喆看着老耿那一臉認真的樣子,心裏将信将疑。伸手拉開車門,坐回了副駕駛上。
“現在這大臉也聯系不上。老耿你還有沒有别的路子?咱們那些明器,無論如何也得在老趙回來之前處理掉吧。”
老耿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歪着脖子思考片刻,突然兩手一拍。
“有了!我想起來了!還真有個人,能幫這個忙。就是……價格可能不咋高,而且他還得抽四成的水。”
趙喆心說:好家夥,四成!這哪是抽水啊,這不明擺着殺豬呢麽?
但眼下看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能趕在老趙回來之前,把那一後備箱的燙手山芋處理掉,吃點虧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于是,趙喆沖着老耿點了點頭,說道:“行!靠譜就行。”
老耿把趙喆送到家門口,便一腳大油絕塵而去。
趙喆看着遠去的車尾燈,心裏歎了口氣。
一邊祈禱着老耿一切順利,一邊暗自發誓——倒鬥這事兒今後是再也不幹了。
這一趟雖說圓了從小到大的下墓夢想,可這善後工作也實在是讓趙喆心力憔悴。
跟老爺子燒着腦子扯謊不算,還得處處提防着老趙發現。
越想越覺得有些後悔,可生米都已經煮成了熟飯。也隻能揉了揉臉,轉身進了家門。
第二天一大早,趙喆便爬了起來,騎上電驢,直奔店裏。
到了店門口,隻見小胖已經在店裏,正仔仔細細地打掃着衛生。
三天不見,這小子似乎又胖了一圈。
趙喆蹑手蹑腳地走到小胖身後,伸出手,在他那圓滾滾的後背上戳了一下。
隻見小胖一個激靈,像個彈簧一樣竄了起來。
嘴裏大叫着,握着掃帚轉過身來。
“誰...誰...誰...”
話還沒說完,一扭頭就撞上了趙喆那張熟悉的臉。
小胖長舒一口氣,眯起雙眼,笑着說道:“好...好久不見啦!老...老闆你今天這...這麽早!”
趙喆笑了笑,在電腦旁坐了下來。
正準備問問小胖這三天玩的怎麽樣,眼睛卻死死地盯住了桌面。
那張剛被小胖取下來,打印着“歇業三日”提示牌,正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而右下角,不知何時,竟多了一行細小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