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噸煤朱代東并沒有直接拉回樹木嶺,在縣城找了家煤球廠,把一百五十噸煤變成了十多萬煤球。 雖然運輸起來會更費事,但收到的人則更省事。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家瓦罐,又買了個一百個竈芯,對于沒有爐子的人來說,在地個掏個坑,把竈心一埋,填點黃泥加要管子,就能做成個地竈。
朱代東這種善解人意的做法,赢得了所有受惠人群的稱贊,能接受慰問的人,一般都是孤寡老人或是五保戶,勞動能力都不強,如果隻能幾百斤煤,還得費力氣去搞,麻煩。
今年朱代東代理鄉長,因此他決定不回去過年,就在鄉'政府'值班,等年後初三初四的時候再回去一趟,趕在初八之前回來就行。這段時間,鄉裏的幾個主要領導也就除了陳樹立要輕閑些外,其他人都往下面的村辦,忙着慰問。
李金站在走廊裏,看到朱代東忙碌的身影,臉'色'深沉。原本想給朱代東找根刺,結果沒卡住朱代東的喉嚨,倒讓自己非常難受。現在李金已經被排除在主要領導之外,下村慰問的事就不勞他這個主管民政的副鄉長大駕了。
雖然不用做事當樣可以拿工資,甚至資金福利一分也不會少他的,可是李金卻沒有一點喜悅之情。當幹部的,沒一點事幹也閑得慌啊。領導不忙,說明你已經被邊緣化,下面的人都精明着呢,現在李金能感到别人憐憫的目光。
現在李金對這種目光特别敏感,哪怕是在家裏,他也是疑神疑鬼,有的時候老婆一句無心之話,他也能聯想到是否是譏笑自己,動辄就是怒發沖冠。雖然所有人,包括李金自己都知道其中的原因,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解決又是另外一回事。
當初他介紹江崇義來樹木嶺做學區那筆生意時,他就應該考慮到會有這麽一天,受賄五千元,如果不是他及時退款,此時恐怕已經不會再擔任任何職務。如果真要是那樣的話,那比殺了他還難受。想想看,一個做慣了領導的突然要去當兵,他能習慣嗎?他能适應嗎?
但對于造成自己現在處境的原因,李金卻沒有從自己身上找,而是将一切罪責都怪不到朱代東身上。如果不是因爲他,袁平甚至都不會被免職。如果不是因爲他,自己将在鄉'政府'有一個強有力的援助。如果不是因爲他,現在别人不會對自己有異樣的目光。
李金對朱代東的情緒已經慢慢轉化爲憤怒、忌妒、再升級爲怨恨,這個過程很短,也許連李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怎麽突然就如此的恨朱代東。直到他猛然發現時,已經是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一切全部轉化到朱代東身上,而把朱代東身上的一切光環,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可李金忘記了,就算現在他與朱代東交換身份,憑他的能力,能守得住嗎?要知道,當初朱代東剛來鄉'政府'時,不過是借調,可那時的李金呢,已然是副鄉長。現在朱代東已經成爲代理鄉長了,他李金還是副鄉長,甚至這個副鄉長還不如過去那個副鄉長了。現成的東西都守不住,還想要那些觸不可及的東西,李金臆想得太深了。如果再深入一些,也許他将陷于絕境而不自知。
就在朱代東忙着年底慰問時,在樹木嶺出現了幾個人,一對中年夫'婦'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另外還有個大姑娘。他們一行人在街上打聽了樹木嶺中學的位置,到了中學門口,問守門的老頭。因爲迎接“普九”驗收,樹木嶺中學的校門終于又立了起來,現在學校放假,隻留一個小門出入。
“請問一下,朱代東住在哪裏?”鄧江盛走過去,'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話。
“朱代東?學校裏沒有這個人啊?”守門的老頭是今年才來的,原來連校門都沒有,根本就沒必要擺個人在這裏。
“他是樹木嶺中學的老師啊?”鄧江盛驚詫道,半個月前,朱代東寫信回去,說今年不回家過年了,有工作要忙。朱思可夫'婦'不放心,而且兒子的終身大事還沒有定,他們就更着急,本來年底是相親的好時機,偏偏兒子卻不回來,他們焦急兒子的婚事,帶着相中的未來兒媳'婦'親自跑到樹木嶺來了。
“不會吧,樹木嶺的老師我還不熟?你們肯定搞錯了!”老頭對于鄧江盛懷疑他的記憶力很是惱火,這不是說自己老态龍鍾,連個門都看不好嗎?
“我們肯定沒有搞錯。”鄧江盛望着驚慌的嶽父嶽母,跟老頭争辯。
“我說沒有這個人就沒這個人,走走走,你們去其他地方問問吧。”老頭說道。
“你怎麽不講道理呢?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麽就不見了?”朱思可擠過去,大聲責問。
“誰不講道理了?張主任,你來的正好,你給評評理,這些人找不到人,倒要怪起我來了。”老頭見到張治春正好路過,忙把他拉過來。
“你們要找誰?”張治春看了他們一眼,明顯是從農村出來的,他的鼻孔也朝上伸了伸。
“我們找朱代東,他是這裏的老師。”鄧江盛知道這是個領導,壯着膽小心翼翼的說道。
“你們找找誰?”張治春一驚,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松胯下來,就像一個充足氣的皮球被刺了個孔似的。
“朱代東,他分配在樹木嶺中學。”朱思可大聲說道,他不會說普通話,但是芙蓉縣的話與雨花的方言倒是相差不遠,雖然聽着有外地口音,但至少能聽得懂。
“請問你是他什麽人?”這下輪到張治春小心翼翼的問了,張治春一向自诩看人很準,可是他還是沒有看準朱代東,自己實在是太低估了這個年輕人,這才多長時間啊,就已經是代理鄉長,翻了年,穩穩一個鄉長是跑不了的。而且袁平的事,給張治春留下了心理陰影,如果要讓張治春評價鄉裏的領導,他最怵的還是朱代東,甚至陳樹立還隻排在第二。
“我是他爸。”朱思可遲疑了一會,對方先倨後恭,讓他頓時警惕起來。他這輩子沒怎麽出過門,最遠的地方也隻到過地區,但也就一次。這種警惕其實是一個農民的自我保護意識,發自潛意識。
“你好你好,我叫張治春,是樹木嶺學區的主任,也是朱代東同志原來的同事。”張治春伸出雙手,熱情洋溢的說道。
“我家代東呢?”朱思可緊張的問,他非常不習慣這種陌生人的熱情,被張治春拉着手也變得僵硬。
“他在,他在,但不在學校裏,我帶你們去。”張治春哪怕是有火燒上房的事也不想再去辦,何況他的事耽擱一會也沒事。
“麻煩你了。”朱思可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看門的老頭很倨傲,可是這個領導卻如此熱情,看來當領導的就是有水平啊。
“這是鄉'政府',我兒子不可能在這裏。”站在鄉'政府'的門口,朱思可望着門口那塊雨花縣樹木嶺人民'政府'的匾停住了腳步。
“他就在這裏啊,難道你們不知道?”張治春驚詫的問,心想,朱鄉長也真是的,自己在哪工作也不跟家裏說清楚。
“真在這裏?”朱思可見張治春說得誠懇,疑'惑'的問,朱代東給家裏寫信,很少提到他工作上的事,而他們也不關心,反正一開始朱代東就說過,他分配在雨花縣樹木嶺中學當老師,家裏也就一直以爲他還在當着老師,誰也沒想到,一個剛參加工作才幾年的年青教師會突然轉行。
“朱伯伯,你放心,我以黨'性'保證,絕對沒有騙你。”張治春信誓旦旦的說道,他比朱思可其實少不了幾歲,可這聲“伯伯”一叫,自己就與朱代東平輩了。
“怎麽回事?”鄉'政府'守門的是鄉'政府'的退休幹部,那架勢可不中中學那老頭能比的。
“這是朱鄉長的父親,他在麽?”張治春走過去解釋道。
“朱鄉長下村了,要不帶他去辦公室坐會?”退休幹部臉'色'微變,幸好剛才沒有在言語上得罪人家。
張治春帶他們去辦公室,在走廊上碰到陳樹立,聽說是朱代東的家人,陳樹立也很熱情,把他們引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至于張治春,則很有眼'色'的告辭。隻是在離開前,他再次拉着朱思可的手,使勁的握了握,言明晚上由他作東,“朱伯伯”一定要賞光。
“你個張治春,晚上輪得到你嗎?以後再說吧。”陳樹立聽到笑罵道,張治春臉上一紅,但還是親熱的說了幾句才離開。
看到門口牌匾上寫着“書記辦公室”幾個字樣時,朱思可又遲疑的停住了腳步,這輩子他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鄉裏的一般幹部,書記鄉長是什麽樣都不清楚,更不要說進書記的辦公室了。
“老哥,進來吧,代東鄉長要下午才能回來。”陳樹立笑呵呵的說道。
“你說啥?代東鄉長?”朱思可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哦,雖然現在還隻是代理鄉長,但翻了年就去掉了嘛。”陳樹立笑着解釋了一下,立刻,他就看到朱家人的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