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長寬在樹木嶺可以少喝酒,但到了芙蓉,爲了取得“真經”,就不管胃了。 他的酒量其實不錯,有一斤多接受二斤的樣子,上次在香山山莊,朱代東喝兩杯,他喝一杯,而且喝的是快酒,一杯接一杯的喝,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以至最後酩酊大醉。
按說曹長寬這樣的酒量,在工作中應該是應付才對。但其實上,就算是朱代東,如果碰到幾十個人一起的聚餐,照樣坐喝醉。你再能喝,架不住勸住的人多,朱代東能喝兩箱酒,可如果四五十個人,甚至是上百人向他勸酒呢,每人喝半斤,絕對把他喝趴下。
現在曹長寬就是這麽個情況,雨花縣去了十幾個人,芙蓉縣當然要接待好兄弟縣的幹部。因此,縣'政府'也派了十來個人接待,甚至在最後,芙蓉縣的縣長都來敬酒,雖然隻有一杯,但那杯酒至少在一兩五以上。對方是縣長,雖然隻是在中間來敬杯酒,但這個面子不能駁,曹長寬一揚脖子,一兩五又進了肚。
在旁邊的朱代東看到曹長寬難受的樣子,倒爲他抱不平,因爲朱代東看那縣長一飲而盡的樣子,就知道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水。拿着一杯水來敬别人的酒,面子有了,裏子也不錯。
“朱代東,你不仗義。”回到賓館後,曹長寬醉熏熏的對扶着他上樓的朱代東說道。
“我怎麽不仗義啦?這是葡萄糖,喝下去睡一覺就沒事了。”朱代東拿了個杯子,倒了四支葡萄糖出來,雖然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鄉'政府'的秘書了,可每次總會在包裏放上兩盒葡萄糖。
“你這麽能喝,怎麽能不來替我擋擋酒呢?”曹長寬惱道。
“曹縣長,人家是尊重你,你是我們的頭,我哪夠資格。再說了,就算我再能喝,跟他們一比,也不行啊。人家喝的是水,我們喝的是酒,再擋,也是個醉。與其我們兩個一起醉,不如你醉了,我保持清醒的頭腦服侍你,不更好?”朱代東笑嘻嘻的說道。
“你小子,回去再收拾你!”曹長寬哼哼的道,喝下葡萄糖下,沉沉的睡着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半夜,見朱代東就在房間裏的地毯上睡着,曹長寬那點愠怒立刻消化于無形。看着朱代東睡覺還一本正經的樣子,曹長寬心中暗笑,這臭小子,天生就是當秘書的料!曹長寬到房間裏的衛生間沖澡,朱代東聽到聲音,随即也醒來了。
“代東,時間也不早了,你回自己房間去睡吧。”曹長寬在裏面聽到動靜,伸出頭來說。不知不覺,曹長寬稱呼朱代東由原來的代東同志簡化爲代東了。
“沒事,我已經醒來了,現在過去也睡不着,還是多聆聽一下領導的指示吧。”朱代東笑嘻嘻的說道。
“你就滑吧,等會,馬上就出來。”曹長寬笑罵道。
适當的油滑顯得更爲随意,其實晚上朱代東原本倒想去給曹長寬擋酒的,但這次出來有十六個鄉鎮的主管鄉鎮長,其他人都沒動,自己這麽積極算怎麽回事?這次來是“取經”,如果帶隊的曹長寬都不拿出點誠意,别人的真經就這麽輕易給了你?
“代東,你覺得我們這次來有沒有收獲?”曹長寬手裏拿着條'毛'巾,邊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就一屁股坐到朱代東身邊,問。
“從正面上看好像收獲不大,老生常談罷了。”朱代東說道。
“哦,那從背面看呢?”曹長寬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聽出了朱代東話裏有話。
朱代東把從劉炜那裏打聽到的經驗說了出來,如果說芙蓉縣有真經的話,劉炜的這些話才算是真正的“真經”。
“真的?”曹長寬大吃一驚,這樣的手法聞所未聞,也太專業了吧。
“我總編不出這樣的套路吧?”朱代東笑了笑。
“代東,你總是出人意料。”曹長寬一歎,從第一次朱代東當面向來讨債,到後來在香山山莊反把自己灌倒,到“普九”驗收的那條條幅,朱代東留給他的印象是一次比一次深。
“曹縣長,你這是批評還是表揚?”朱代東笑嘻嘻的問。
“自己體會吧。你怎麽會跟芙蓉縣下面的主管副鄉長熟?”曹長寬問。
“我們一起在市裏開過會,同時我也是芙蓉縣黃土嶺人。”朱代東說。
“你是芙蓉縣人?”曹長寬再次意外,這小子,到了老家,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這個問題我好像沒必要告假吧?”朱代東笑眯眯的道。
“你小子鬼靈精怪,剛才在酒會上,芙蓉縣的幹部拼命的灌我酒,你也不給自己的家鄉人敬幾杯。”曹長寬嗔怪道。
“那是你們領導之間的交流,我是小兵,沒資格。”朱代東道。
從芙蓉縣回來後,雨花縣的計生工作抓得緊了,朱代東回到樹木嶺後,陳樹立也叮囑他,全力以赴搞好計生工作,确保樹木嶺順利過關。
“書記,我正想向你彙報這個問題,被動應付隻能應付一時,否則不管怎麽做,心裏都會沒底。”朱代東說道。
“那你想怎麽做?”陳樹立問。
“隻要是不符合政策超生的,一律引産。”朱代東沉聲道,其實各個鄉的計生工作之所以難做,最重要的目的并不是群衆的工作,問題反而在于鄉裏。侯勇的老婆葉麗娟是計生委的幹事,早還在袁平在的時候,她就向朱代東介紹過這裏面的玄機。
違反政策的生育看年都有,鄉裏的政策是動員引産,不願意引産就罰款,處罰過孩子就可以偷偷生下來,如果既不聽說服,又不交罰款,那就不客氣。鄉裏對付農民,自然有的是辦法。也因此,有的村民爲了逃避罰款,就躲到外地,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罰,除非再不回來。
這已經把計生站變相成爲鄉裏的創收窗口了,樹木嶺再窮,也不能在這上面創收吧?一旦有了創收目的,'性'質就變了,一旦被上面發現,所有人都得倒黴。
而且這樣的處罰隻是鄉裏罰款,縣裏并不知情,或者是故作糊塗,又或者是滿天烏鴉一般黑,縣裏拿下面也沒有辦法。畢竟下面的鄉鎮要搞點錢也不容易,刮宮引産的事也會被村民在背後戳脊梁骨。
但朱代東認爲,孩子生的越多,家庭情況就會越錯,而如果鄉裏的政策嚴厲,不允許任何人超生,那些生了兩個女兒的家庭就會趁早死了那份心。除非他們離開樹木嶺,否則隻要嚴格執行政策,就能從根本上杜絕超生現象。
現在朱代東之所以要向陳樹立彙報,就是要讓陳樹立取舍,看他舍不舍得計生委這個創收窗口。要知道計劃生育檢查年年都有,疲于應付終究不是良策。
“這件事要慎重考慮,最好能上黨委會研究讨論。”陳樹立被朱代東這個大膽的想法吓了一跳,這件事他還真沒辦法果斷決定。
“書記,這事哪能上黨委會?鄉'政府'的消息傳的最快,如果被第三個人知道了,那些超生對象恐怕連夜都得跑,到時如果被檢查組發現……?”朱代東沒有再說下去。
陳樹立沒有召開黨委會,也沒有當時決定,當天,他在辦公室裏坐到了後半夜,第二天一早,朱代東見到他的時候,兩眼通紅。
“代東,就按你說的辦。”陳樹立堅定的說道,他考慮了半晚,決定還是不去走這個鋼絲,再說了,鄉裏之所以會留下生育上的漏洞,就是爲了創收。現在要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以後就會少一塊收入。但這也沒什麽要緊的,馬上鄉'政府'就要由朱代東當家,财政這塊就由他去負責便是,陳樹立相信,以朱代東的能力,樹木嶺絕對不會因爲省了計生這塊的隐形收入而影響正常的動作。
陳樹立拍闆,朱代東馬上采取行動,這樣的事不能對下面明言,否則保不準誰的嘴不嚴,就會透了口風。首先要做的就是'摸'底,晚上朱代東去了趟侯勇家,跟葉麗娟說讓她準備準備,要到各個村去'摸''摸'底。
“代東鄉長,這個底我早就'摸'透了,不用你跑了。”葉麗娟笑道。
“真的還是假的?”朱代東略顯意外,這年頭報表上的數據都有水分,朱代東以前當秘書時,就經常要給鄉裏的材料“注水”。
“全鄉懷孕'婦'女三十八人,有問題的十五個,不是超生就是肚子大還沒領準生證。”葉麗娟笑了笑,說道,“這個數是各村'婦'女主任報的,她們不敢說假話,往年比這個數大,我懷疑還有懷孕的,她們沒發現。”
“所以還得下去'摸''摸'情況嘛,要把那些沒發現的也'摸'上來。”朱代東微笑道,因爲侯勇的關系,朱代東自然很相信葉麗娟,至少,葉麗娟不會對他說瞎話。
“代東鄉長,要下村沒關系,但能不能讓派出所的人跟着?”葉麗娟眉頭微蹙,想了想又解釋道:“那些村民誰想引産?誰心甘情願交罰款?有的愣頭農民,提個鐵鍁守在門口,門都不讓,搞不好還會有安全事故。”
“讓派出所的人跟着還用我說?你直接下指示不就行了?”朱代東看了一眼旁邊的侯勇,笑呵呵的說道。
葉麗娟臉上一紅,面前這個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作家訪的那個略顯腼腆的小夥子的,如今他是代理鄉長,随着職務的上升,他的心态和經驗都在快速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