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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舒坐在門口的藤椅上,一隻手摸着懷裏的貓,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擡起,将一個東西抛到了半空中。
那東西在空中轉了個圈,然後又落回到了裴舒的掌心。
是一枚銅錢,圓形方孔,銅黃色。
裴舒随手把銅錢塞到了兜裏,微微彎了一下眉:“東風送客來,今日卻是不宜待客。”
她低低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哪位讨厭的客人,不請自來了。”
裴舒擡起頭,視線散漫地往門口一瞥——
敲門聲響了起來。
裴舒沒有起身,隻是掀了一下眉,應道:“進來吧。”
推門的聲音響了起來,然後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了院子。
他個子很高,微方的臉,雖然上了年紀,但是這并沒有減損他的外貌,反而爲他增添了幾分成熟男性的魅力。
裴舒的視線在來人的臉上微微一停。
這人的五官太過眼熟,她隻瞥了一眼,便明白了這人的身份。
紹文淵,這具身體的父親。
裴舒輕輕斂起了眉。
她是十二年前來到這個世界的。
當時她一片茫然,花了一點時間,才搞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她穿到了一本書裏,一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小姑娘身上。
她原本以爲這就是全部,一直到後來接觸到幾個不該出現在這本書裏的人,才恍然發現——
這是一個五本書交疊而出的世界。
紹文淵端詳着這個院子裏的姑娘。
十七八歲的模樣,穿着個白裙子,懷裏還抱着隻白貓。眼睛是标準的鳳眼,眼尾很長,略微上挑,眼瞳黑白分明,像是有光華斂在其中。
一雙眼先聲奪人,漂亮得驚心動魄。
紹文淵走了一下神,然後才注意到了其他與他七分相似的五官。
他一下子确定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但是爲了穩妥起見,還是開了口問:“你是裴舒嗎?”
裴舒擡眉看了他一眼:“您找我?”
她抱着貓起身:“有什麽事情嗎?”
紹文淵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低聲道:“我是你父親。”
裴舒微微笑了起來:“我沒有随便認爹的習慣。”
紹文淵驟然變了臉色。
他沒想到裴舒會說出這麽嚣張的一句話來,頓了一下,才罵道:“粗鄙!”
他恨恨罵:“家教不嚴!農村陋習!”
裴舒不怎麽在意地揚了一下眉:“沒辦法,畢竟我父母去世早。”
紹文淵:“……”
他懷疑裴舒在罵他,但是他沒有證據。
紹文淵盯着裴舒看了一會兒,還是從包裏拿了一份DNA鑒定對比出來。
“這是拿你的醫院記錄和我的基因對比的。”紹文淵恢複了來時候的沉穩冷漠。
他把鑒定書遞給了裴舒:“你要是還有疑問,我可以帶你去做一次親子鑒定。”
裴舒走了過來。
她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那個鑒定書,然後擡起頭,微笑着問道:“那您這次過來,是準備把我認祖歸宗嗎?”
紹文淵沉默了一下,然後搖頭道:“不。”
他道:“我打算以領養的身份帶回你。”
二
紹文淵帶着點兒微末的愧疚。
裴舒是十二年前走丢的,那時候紹家還沒有發迹,公司才剛剛起步。
當時公司出了事情,妻子又因爲女兒走丢而精神崩潰,他試着找了幾天,沒有發現裴舒的蹤迹,怕妻子扛不住,于是從孤兒院帶回了一個小女孩兒,騙他的妻子說,這就是他們的女兒。
那個女孩兒很好地安撫了他妻子的情緒,她精神狀态穩定了下來,然後在醫生的治療下,逐漸忘掉了那段記憶。
他不可能承認裴舒的身份,讓裴舒再去刺激他的妻子。
紹文淵有點兒愧疚地想了一下補償,低頭正要在說話,便看見裴舒摸着貓,微微掀起了眼睫。
她神情淡的很,看不出來半點喜怒,隻是偏狹的眼瞳裏藏着點兒似笑非笑。
她明明什麽話也沒有說,但是紹文淵卻覺得自己被嘲諷了。
他一下子惱怒了起來,原本升騰起來的微末憐憫登時煙消雲散:“你這麽瞧我做什麽!“
他憤怒道:“當年如果不是你亂跑走丢,你媽怎麽會自責到精神失常!”
裴舒忽的笑了起來。
她眼睫一低,唇角微微勾了起來,眼尾稍稍揚起,五官一下子生動明豔了起來:“那麽紹先生。”
她嗓音華麗而又悠揚:“您妻子自責到這種地步,您覺得這件事,到底和她有沒有關系?”
紹文淵愣了一下,然後被更大的憤怒蓋過去了:“你竟然這麽污蔑你媽媽!你——”
他猛地擡起手,巴掌揚起在半空,堪堪就要落下——
裴舒抱着貓,不疾不徐地退了一步:“紹先生。”
她禮貌地微笑:“您這一巴掌若是落下來,我就要請您去警局,來和警方一起商讨一下随意毆打他人的刑事責任了。”
紹文淵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沒有想到裴舒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震驚地看她:“你敢頂撞我?你還要報警?”
他氣昏了頭,罵她:“我沒有你這種逆子!”
裴舒笑了一下:“紹先生,從法律意義上來講,我現在也确實不是您的子女。”
她輕描淡寫道:“而且,我也不打算跟您走。”
紹文淵憤怒的話卡在了喉嚨口。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裴舒:“你不跟我走?”
紹文淵看了一眼四周有些破舊的院子,神情帶上了幾分輕視與鄙夷:“你打算就住在這邊?”
他指了指院子裏的水井,神情帶上了幾分鄙夷:“自己打水?自己做家務?在山下那個破學校上學?”
紹文淵嗤笑了一聲:“就那麽個學校,能有什麽教學水平?你能考的上什麽學校?”
他平複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動的情緒,恢複了之前的冷靜。
紹文淵從包裏抽出了一沓紙來,用一種冷漠的,公事公辦的語氣道:“我會給你安排滬市最好的學校,我也不會短缺了你的生活費,但是我不會承認你的身份。”
他自覺這些條件十分優渥,裴舒不會拒絕
他神情帶上了幾分嘲弄:“既然我們倆互不承認,我覺得。”
“咔嚓——
門把手轉動的聲音響了起來,然後有人推了門進來。
裴舒停下了撫着懷中貓咪的動作,微微擡起了頭。
來人穿着一身的純白的禮服,發型也是特意整理過的,發梢微卷,蓬松地披在肩頭。妝容也精緻,橘色的元氣口紅,眼下還貼了個小小的鑽石。
是紹家的那位養女,裴雅。
“姐姐。”裴雅親親熱熱地叫道:“樓下宴會都開了,你怎麽還在這裏呀?”
她進了屋子,低頭看了裴舒一眼,像是恍然大悟:“姐姐是在生爸爸媽媽的氣嗎?“
裴雅安慰一般道:“爸爸也是沒有辦法嘛,媽媽的狀況你也是知道的,沒辦法告訴她實情,隻能說你是領養的孩子。“
紹家十二年前尚未發迹,
“你看,爸爸爲了補償你,特地爲你辦了這麽大的宴會,邀請了那麽多人來宣布你的身份——”
裴舒終于掀起了眉,嗓音微涼:“出去。“
裴雅整個人一愣。
她以爲裴舒生氣了,唇角忍不住揚了一下,然後又努力壓了下去,關切地道:“姐姐還在生爸爸的氣嗎?爸爸真的是有苦衷的——“
裴舒松開了懷裏抱着的貓咪,站起身,微微低了頭:“出去。”
她問道:“連敲門的禮儀也不知道嗎?“
裴雅沒想到她說了這麽多句,裴舒卻回了這麽風馬牛不相幹的話。
她傻住了:“你說什麽?“
裴舒平淡地垂下了眼睫:“看來你不單單是禮貌不佳,智商也不太好。
裴雅一下子漲紅了臉頰:“你說什麽?”
她一下子紅了眼眶:“姐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你怎麽能這樣子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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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舒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這份合同。
裴文淵自覺這個鄉下長大的女兒不可能看得懂合同,強調道:“你不可以透露半點和紹家的關系,如果被我妻子知道這件事,你需要付出巨額的賠償金。’”
裴舒摸了摸懷裏貓咪的柔順長毛,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裴文淵講合同上的重點,一邊轉着着手裏的銅錢。
銅錢在她的指尖上打了兩個旋兒,然後突兀地滾落到了地上,發出了輕輕的一聲響。
裴舒微微斂了眉,側過頭看了那枚銅錢。
震下乾上,破軍指東。
她一直尋找的,離開這個世界的契機就在東方。
而紹家就在滬市,滬市位于華國的最東邊。
裴舒收回了視線,偏頭重新打量了一下裴文淵,然後她伸出手,眼睫微斂:“筆。”
裴文淵驟然被打斷話,有點兒不悅:“什麽?”
裴舒掀起了眼睫:“不是說簽合同嗎?”
裴文淵在心裏不屑地嗤笑了一聲,然後從公文包裏又取出了一支黑筆。
裴舒擡了手準備接過筆。
大概是動作太大,懷裏的貓被抱得不舒服,一縱身跳了下去。
裴舒望了它一眼,擡起手,拿了裴文淵手裏的合同和筆。
她打開了筆帽,筆尖在合同上抵了一會兒,然後劃出了一道長長的黑線。
裴舒在那個黑線處打了個叉。她微微擡頭,漂亮的眼尾揚起來,眼瞳裏含了積分漫不經心地笑:“紹先生。”
她把合同往裴文淵面前一遞:“要是您違約怎麽辦?”
裴文淵開口就想駁回她,可是還沒有說話,裴舒便微笑道:“再添上您的違約條例。”
“我可以先跟您回去,到紹家前把合同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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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不遠處的樹林裏。
“傅先生,關于您之前說的,有意在這邊投資建一個度假山莊的事情——”
縣長小心謹慎地跟在一個年輕男人身邊。
那男人身量高挑,穿着一身剪裁精美的黑色西裝,帶着天然的矜貴。
他膚色極白,五官精緻,眼睛是标準的桃花眼,像是桃花含情,潋滟着無限的情深溫柔,偏生神情冷漠,再加上線條明朗的臉型,一下子又沖淡了過于精緻的五官所帶來的柔和。
縣長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這個男人,然後又迅速收回了眼。
明縣是一個不大的小城,沒有什麽好景色,地理位置也不怎麽好,所以一直沒有什麽大企業來投資,經濟一直沒能發展起來,年年都被申報爲貧困縣。
好不容易有個冤大頭——不不不,好心人過來投資,投資的還是一個度假山莊!
今年的脫貧指标可全仗這位好心人了。
他生怕哪裏伺候得不如意,這位投資人一怒之下跑掉,丢下了其他事情,專心來陪他把整個縣城逛了一遍。
縣長有一點慌張。
這邊邊角角都逛遍了啊,這位好心人到底投不投資啊,他們這縣城雖然窮了點,也沒啥好景色,但是勝在空氣清新啊!說不定有錢人就好這口呢?
縣長掙紮了兩下,還是再一次問道:“您看,這個投資的事情——”
“她要搬走了。”那位好心投資人輕輕開了口。
他嗓音輕而淺,清雅而又缱绻,帶着點兒輕輕地歎息:“那這邊的投資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