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吳比見屈南生說得認真,當即發問。
“師父真要現在說這個?”屈南生擡眼望了望坑底,“我本想等此間事了之後……再與你說的。”
“也不急于一時,你且說說看。”吳比大手一揮果斷攔住屈南生,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碼子事了——無論自己如何插手屈南生的人生,想把他培養成爲“英雄”,但老屈這條命始終都是他自己的。
強扭的瓜不甜,倘若老漢在破境入元嬰了之後真的另有想法,那總歸是先說清楚爲妙,省得到頭來白白忙活一場——那年桑托斯被英銳萬箭射死的場景,吳比依舊是曆曆在目,心說自己手下人物的心理健康非常重要,可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既然如此,那徒兒便說了。”屈南生帶着衆人翻入到崖邊的一處溝壑之内,轉身面向吳比。
餘娥、許何和狐來他們對屈南生要說什麽非常好奇,圍坐在一邊專心聽着;倒是王北遊和石芽二人似乎與老屈心有默契,知道他的想法,所以此刻都是面無表情。
“說來丢人,剛剛的那六問是徒兒自己問自己,卻不小心被大半個中州聽了去……”屈南生此時反而不急了,把這話題從頭說起。
“啥大半個中州,不也就幾百個人麽?老頭怎麽破了境反而愛誇大了?”小狐狸見此地氣氛凝重,便打趣了兩句。
“你當這幾百張嘴……能夠守口如瓶?”許何替愛徒解釋道,“你信不信此戰結束之後一傳十十傳百,不消數日便能傳遍那些終日無所事事的散修耳中?”
吳比暗自點頭,心說這也是自己打一開始便不想讓屈南生錯過此戰的原因——光有一顆英雄的心和手段,沒人宣傳肯定不行,聚人心當然需要名望,那這群散修就是最好的八卦來源。
“中州安生了好些年,除了殷國動亂這等老生常談以外,就再也沒什麽新鮮趣事……”許何一邊說着,一邊回頭看了天邊飄着的那群散修一眼,“此戰有淩雲頂人重現人間,有安心大仙破境引來百裏雷劫,亦有淩山、栖霞池宗門行走入戰……等傳出去了,必定每個細節都會被人添油加醋細細道來。”
“所以南生的六問,定要被大講特講了。”許何呵呵一笑。
小狐狸緊接着重複了一遍問題,記憶力不錯的樣子:“天歌好嗎?你殺得了我嗎?爸爸我什麽時候能長大?可還能勒馬擎弓?你真要如此?咋樣,修仙不?”
“……”屈南生眯眼笑笑,不答狐來。
“你怎地不回答?我都能答出來!”狐來九死一生之後,明顯有點興奮過度,“天歌有天賦、有修爲、有道侶,好得很;像那魚妖那種貨色,現在的你一劍可斬一萬條!再說他長沒長大,當然長大了,我親眼看着的!至于勒馬擎弓更是不在話下,沒看見身後三千狼妖都聽從你的号令?再說第五問,你現在月餘入元嬰,再來一年不就飛仙了?想幹嘛都行!”
“最後一問就更簡單了!”狐來唾沫橫飛,“當然要修仙!這世道我算是看出來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你不修仙,就要被别人生生世世騎在頭上!你聽見沒?生生世世!”
狐來在一邊嗚哩嗚喇說個不停,越說越激動,吳比等人卻不理會,隻等屈南生說話——這六問看似簡單,但若有若無的,一問與一問之間似乎有那麽點聯系,能夠标記出老屈的一條思路。
“我現在還沒有答案。”見衆人皆是矚目自己,屈南生終于笑了笑說,“這六問,也就是我的天道。什麽時候我琢磨明白了……我便飛升。”
屈南生雖然說得平平靜靜,但最後四字依舊是擲地有聲,聽得衆人心頭一凜——百年來中州無人飛升,屈南生是想做那第一個?
再多想一步,吳比突然覺得中州無人飛升……除了與那籠罩星球的迷霧有關以外,也許還有訾星律的鍋?這人到處抓歡喜境,那歡喜境都被他塞到隕石裏面了,又上哪去修下一步大乘境?
“六問開天道……好好好。”許何微微颔首,目光透露出贊賞之色——愛徒找到了飛升之法,隻要他覺得對那便是對,無可置喙。
“你徒弟的問題我們知道了,你的呢?”狐來當然是沒眼力見的,馬上扭頭問許何,“跌境以後再重新開始修行……可有新的感悟?”
“我不要甚麽感悟,隻管刺到底便是。我倒要看看有什麽東西……是刺不破的。”許何的思路非常簡單,也非常有力。
“你要開天道就開天道呗,跟我有啥關系?我又沒影響你。”吳比重新把話題引了回來,還是沒想明白屈南生說的“你我日後可能爲敵”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要先平了這樓。”屈南生指了指面前的殘樓。
“你平。”吳比比了個“你請”的手勢,心裏想的卻是你兒子就在裏面,等遇見了他的時候你最好還是這麽硬。
“然後我要……”屈南生緩緩轉身,作勢欲指像北面。
“等一下!”狐來最是看不出氛圍場合,馬上指出屈南生話語中的漏洞,“天歌就在裏面呢,不然大家何必急着要上樓?你平了乘鶴樓,天歌怎麽辦?天歌他師父怎麽辦?你想好了麽?”
屈南生聽狐來慷慨激昂地說了片刻,直到他指着鼻子問完,方才輕輕說了一句:“天歌不在此樓中。”
屈南生一語,吳比瞬間醍醐灌頂,想明白了當初老漢眼角的那一行熱淚是爲啥而流——除了他兒子屈天歌,還有誰人有如此威力?
而老漢落淚之時,正是大戰将啓、乘鶴樓放藥完畢,一道光陣打向殷國朝靈城的時候——那光陣耗費了饕餮法陣三成陣力,餘娥說亦有傳送之效……
如此看來,乘鶴樓是在大戰開始之前,把屈天歌送走了?爲什麽?
“那陣?爲何?”吳比問道。
“不知,也不止天歌一人。”屈南生面色不變,顯然已經接受了這一事實,“也許是以他們爲質,也許是另有安排。”
“總之對師父您來說……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屈南生眼中的擔憂之色一閃而過。
“……那走。”吳比沉吟片刻,回答出乎意料,“我們現在就殺去朝靈城。”
“當真?”屈南生笑了,像是有一塊冰山倏然融化。
“對啊,這是爲師的疏忽。”吳比狠狠攥拳、咬牙切齒,心說誰能想到大戰開啓之時,陳新竟然舍得把自己的内門弟子送去殷國?
英不英雄的可以暫且抛在一邊,吳比又怎能讓屈南生因爲自己的事耽誤營救天歌?畢竟當初老漢可就是爲了屈天歌才來到此處的……
“不必,推平此樓不是爲你,而是爲我。”屈南生眉頭一凝,冷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