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雄武城外的土丘之上旌旗招展,英銳亮出了自己的“英”字大旗,與雄武城頭的大旗遙相呼應。
異族有些陷入混亂,當然并不是因爲被堵住了後路,而是他們不知道該先爬上城頭去吃人,還是回頭向後沖陣。好像兩塊肉放在面前,一個要跳一跳,一個要跑一跑,不知道應該先吃哪個。
納末狠已經沖上了城頭三次,但都被守卒中的勇士奮力擊下。不過他也不是毫無所得——每次登上城頭都能吃上一頓鮮活的飽食,就這麽吃一輩子的話,納末狠也覺得不錯。
英銳擂鼓一通,城頭擂鼓一通,英銳便知道他們準備好了。
無需多言,英銳揮動手中刀,大梁朝的精銳漫山遍野地殺向雄武城下異族。
城下的異族見有肉送上門來,“咯咯咯”叫着返身沖殺。與此同時,雄武城側門大開,城内精銳騎軍也傾巢而出,積攢了兩天的戰意在這一瞬間爆發,向異族席卷而去。
戰場被分割爲兩處,一處是雄武城下的騎軍突襲,另一處則是城外山丘的激烈對撞。而納末狠正在城下的戰場大顯神威——吃飽了肉的納末狠武勇絕倫,隻一人便阻住了城守騎軍的沖勢,逆向反殺。
好在城守軍的騎軍兵源充足,更多的騎軍繞行疾沖,驅趕着異族,把戰線一步步壓向城外土丘。
兩處戰場逐漸合攏,擠壓着戰場中異族的空間。
雖然說來簡單,而實際上這一過程也耗費了許久,有日頭向西那麽久。
大梁朝的軍隊像兩個巨大的磨盤,轉動着,将異族絞殺到一處。而納末狠所在的一股異族,便像是遊離在兩處磨盤之外的一塊小小面團,揉捏着,一塊塊甩掉自己的肉。
吳比則一直注意着納末狠處的情況,等待着他沖向己方軍陣的一刻。
異族的智商從未讓大梁朝人失望——納末狠在殲滅了圍繞着自己的一股騎軍之後,見不遠處竟然有人打架不帶自己,一聲怒嚎,便與胯下黑馬一起沖來,一路擾起兵卒無算。
吳比見納末狠殺來,心中一喜,向段舉大聲招呼:“來了!”
段舉當然也看到了納末狠的情況,如此大的軍功,怎麽會錯過?急忙趕在其他統領之前,帶着麾下騎卒向納末狠迎去。
恰在此時,異變突生!
一條黑色的影子閃電一般自山中沖出,身後稀稀拉拉地跟着幾十名丢盔棄甲的騎卒,正是桑托斯和他的部下!
桑托斯如同此前一樣,任由騎卒身陷重圍,自己則提速向納末狠殺去——換了黑色異馬,桑托斯整個人如同一位身背大劍的鬼神,自山中而來,往冥府帶人而去。
其實桑托斯老早就隐藏在了雄武城近前,隻是與納末兇不同,他到達時,納末狠已經開始了蟻附攻城。桑托斯鬥氣未滿,沒有把握一趟在混亂不堪的城下一擊解決納末狠,這才一直等到了現在。
在戊己校尉大軍到來之時,桑托斯手下那幾十名騎卒喜形于色,知道終于等到了一條活路。而桑托斯也不在意他們怎麽想,隻是聚精會神地觀察兩軍戰況,尋找最适合自己突入的那個戰機。
終于納末狠落單,桑托斯拍馬而出,風馳電掣地向納末狠行去。而他麾下的騎卒也終于掙得生機,不随桑托斯,不随城守騎軍,反而向校尉所在的中軍奮力突殺——要活下去,要告狀,要讓桑托斯這厮死無葬身之地!
急速接近的桑托斯當然惹來了吳比的注意,此刻他與納末狠還相差百步,感受了一下桑托斯的速度,吳比知道這顆人頭就要被他截走了。
“你過來啊——”吳比用盡全力呐喊,喊出了當初在城頭上一樣的話,聲傳百步。
納末狠正殺得起勁,狼牙棒下無一合之将,光是騎軍統領已經被他敲死三人,聽到這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擡眼一看,怒火熊熊燃燒。
吳比再一次拉到了納末狠的仇恨。
納末狠眼中隻餘一人,雙腿用力一夾,勿要斬吳比于馬下。
桑托斯則冷哼一聲,面色不改地繼續加速——這蝼蟻以爲自己是誰,想要搶殺納末狠?把這裏當做一個美夢了吧?
三人分三個方向向戰場中心彙合,吳比身後有大牛,桑托斯胯下有異馬,納末狠手中有狼牙棒,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會是獲勝的那個。
哪知道在三人交彙之前,那個變化卻讓所有人都沒想到。
按照速度來說,本應是納末狠先遭遇吳比,随後才是桑托斯到場。但就在納末狠與桑托斯百步之遙時,這位失去了兄弟的異族突然勒馬停駐,雙手抱頭,慘然大叫。
那聲音中有悲傷,有憤怒,還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桑托斯正在心裏叫好——納末狠這麽一停,自己必然先至。運起鬥氣,桑托斯正準備像砍殺納末兇一樣,把這個莫名其妙發瘋的異族拍碎,卻突然發現腰間綁着的納末兇的頭顱突然一動!
桑托斯疑惑低頭,看到納末兇的頭顱眨了眨眼睛,竟然恢複了神志!
緊接着納末兇一口咬斷麻繩,頭顱飛起,跨過百步,徑直插到了納末狠的頸子上!
隻見納末狠的身軀驟然炸起一團黑霧,瞬間吞噬了周圍的異族屍體,也炸開了剛剛奔到他身前的吳比和桑托斯。
黑霧不斷變化蠕動,在戰場中心形成了一個長寬十丈的真空地帶。有一瞬間,戰場中的大梁朝部隊陷入呆滞,都望向此處。
“專注應付眼前之敵!”英銳大聲傳令——無論發生了什麽,眼前的異族總是要殺的。于是英銳一邊号令士卒繼續戰鬥,一面集合陌刀隊與破陣營,向異變處靠近。
有士卒向黑霧中投矛、射箭,但仿佛黑霧中有一支軍隊,射入多少箭,就會返回多少箭,穿透射箭之人的頭顱,發出“啪”地一聲破裂聲。
于是也便沒人再去攻擊那黑霧,隻是如同吳比、大牛、桑托斯和英銳一樣,靜靜看着那蠕動的黑霧,等待最後的危機來臨。
……
“還是來了。”石室中,光球前,石魚與琥珀正襟危坐。
“異族到底是什麽呢?”琥珀幽幽歎道。
“玄鳥說過,異族是我們人類未被消解的戾氣與混亂。”石魚沉聲道,“于杳無人煙處而生,往人迹喧嚣處而往……”
“不過我是不信的。”石魚否定了玄鳥的看法,“她就是太過相信這些虛無缥缈之事,最後才落得如此下場。”
琥珀把發絲撩到耳後,避而不答。
“就如同那些龌龊的魔物一樣,隻是與我們争奪生存空間的敵人罷了。”石魚搖搖頭,“異族的出現,也與大梁朝的覆滅毫無關系……這宙宇之中,有太多我們看不破的事。能做的,唯有一争。”
“如果我沒記錯,這句話是龍晶說的吧?”琥珀緊了緊那駝色的緞帶。
“這句話自然有他的道理……”石魚喃喃道,“你看桑托斯,你看吳比,你看大梁朝的每個人影,不都在争這一口存續?”
“好啦,我們靈魂訂造師也是在争,我知道的。”琥珀輕輕點頭。
“且看是誰,争得下這口氣。”石魚摸了摸自己的短須,重新把目光投于光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