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王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物,這時高飛雀在他心中的好感度已是直線下降,他冷冷嘲諷道,
“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閣下出自渤海高氏分支玄菟高氏。
這支高氏雖說是玄菟郡守高诩,高隐的後人,
但在晉末風煙中叛出中原諸國,成爲依附高句麗的獨立武裝。
若非大魏一統,高句麗複臣,令門高氏恐怕已經不能算在中原世家之内,更無資格觊觎五大劍派宗主的資格吧?
更何況,令門的現任家主乃是令兄高樹生。
這拉幫結派的活計怎麽落到了閣下身上啊?”
高樹生哪裏聽不出小龍王話中敵意?
被鮮卑拓跋氏質疑中原世家資格,這還真是怼到了痛處,
可是他卻并不以爲忤,賠笑答道:
“高句麗王族本就出自齊人先高公漸離。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又怎能因鄙族避世偏遠而革了血脈傳承?
正如昔日夏公諸族,殷王遺脈,散諸關外宇内,
河西漠北,山外山,海外海,又焉知他日不會重歸涿鹿之野?
倒是鄙人,确實不敢帶長兄爲疱。
隻是家嫂臨盆在即,不才這才不得已出面張羅,卻讓小龍王見笑了。”
涿鹿之野,乃是當年炎黃破蚩尤的古戰場。
上溯遠古洪荒,曾于逐鹿之野逐鹿行獵的,無論匈奴元祖夏後氏,扶餘正溯有虞氏,越人神宗盤瓠氏,還是其後炎黃,
其時尚無華夏,又安别華夷?
高飛雀這一手以退爲進,既給了拓跋氏小龍王的下台階,又将源出姜姓炎帝的高家擺得位置端正,半點挑不出毛病。
隻有慶雲心下暗暗冷笑,
哼,這高句麗的王族如果按照先輩慶氏遺稿,那應該是我慶家與河伯的後人啊。
他這個時候也已悟到方才高飛雀對自己激将的用意,因此對這張貌似憨厚的面孔也沒生出什麽好感,于是便插話道,
“小時候陳叔經常向我講一些前朝典故。
其中自然有提到渤海高氏,長樂馮氏兩個大宗族的過往。
這兩個中原大宗族遷居渤海,相濡以沫六百餘年,素來同進同退。
晉之末世,兩族并肩剪除了橫行燕地百年的慕容氏族,虎踞關外。
結果爲了一張座椅,兩家卻就此決裂,
才有馮氏刺高雲,高氏叛後燕,以及後來馮氏敗走高句麗,反遭算計的種種舊事。
每個人都希望在最高的位置坐的是自己,
希望越大,分歧越深,最後世交也會變成死敵。
國家如是,門派亦如是。
所以被高師叔謬贊了一聲淡泊的陳叔,一直教育我莫要忘記初心,莫要追求與自己人望不相匹配的位置,最後反将自己變成孤家寡人。
對了,其實我對高師叔将陳叔與蓋坤并提的說法很有意見。
高師叔應該可以揣度出其中緣由吧?”
慶雲這番話缜密老辣,不但巧妙地接過了小龍王和高飛雀正在針鋒相對的話題,還暗裏向高飛雀狠狠敲了一根軟釘子。
這話出自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手中,堵得高飛雀有種吃了死蒼蠅的感覺。
你說此時他以大欺小用輩分壓回去吧,這周圍都是和慶雲同輩的小字号,沒人會買他的賬;
如果他義正辭嚴地和慶雲辯駁這類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的話題,且莫說是否一定能說服對方,隻是與小輩纏鬥口舌這一條便等若把自己的身份做低了去。
更何況他還沒有必勝的把握。
就在他腦中一片混亂,緩緩舉起手指,故作神态自若狀,其實是在案自盤算接下來說辭的當口——
嘿,又來了一位補刀的。
“哼,就是!高師叔,你把我師傅和陳師叔并稱,人家可不依啊!”
殷色可那可人兒的小臉不知何時已是憋的一片殷紅。
此時她正撅着小嘴,挺着漲鼓鼓的腮幫子瞪圓了眼睛斜睨着高飛雀。
高飛雀把目光從慶雲移至殷色可的方向,舉起的手臂依舊僵在那裏。
其實他本已做好了佯怒破局的準備,
可此時望見殷色可這神态,卻不太好發作了。
他一時也搞不準這蓋坤的徒弟和陳道巨帶出來小子到底是怎麽個關系,又是怎麽湊到一塊兒的?
在缑氏鎮上,這個小妮子就一直裝傻賣萌沒有明确表明過态度。
此時她又是什麽意思?
給慶雲幫腔?
還是真的因爲師門長輩的不合而相互龃龉?
這兩個娃兒啊,雖然輩分低,在門内也沒有什麽人脈,
但是畢竟各自代表了檀宗傳承裏舉足輕重的大支系。
高飛雀此時還真不願撕破臉皮。
最終他隻能尴笑兩聲,
“啊,哈哈,哈哈……
我檀宗的年輕一輩還真的是,
啊,真的是小心眼!
都是同輩的門人,有什麽不能并提的?
哦,對了,鎮上還有許多門人等我招呼,今日且先告辭。
來日再叙,來日再叙,呵呵!”
望着他的背影,小龍王冷冷地吐槽了一句,
“這厮是沖着五弟來的吧?”
瓠采亭吐了吐舌頭,
“是啊,如今檀宗十大支脈,五弟一個人就代表了兩支,分量可着實不輕呢。
無論誰想觊觎檀君的位置,自然都會擠破頭地和五弟攀些交情的。”
小龍王冷哼一聲,
“那還争什麽,就讓五弟來做檀君不就得了?”
“就是,就是,我也支持!
這事兒,師傅既然懶得參合,
那我做主,也能代表一支呢!”
聽了小龍王的提議,殷色可頓時眉飛色舞,跟着起哄。
瓠采亭氣得直翻白眼,又不好反駁,
她可沒有底氣說自己也能代表師門高氏宗支。
更何況,剛剛被幾位結義兄弟送走的,也是出自高氏分支的人。
在這場讨論裏,自己是個孤家寡人,不由一臉委屈,
“你們和我橫什麽橫,好像就我不想讓五弟去争檀君一樣。
下次門中再有議計,我自會提議推舉慶兄弟,
看你們應不應,誰慫誰嫁不出去!”
這瓠采亭雖然看上去是和一幹人賭氣,其實真正想怼的也就殷色可一個。
嫁不出去這種賭咒,今天看來雖然沒什麽,但在當時可是天大的重咒!
良家女子誰還說不到個婆家呢?
若不是被批了招煞克親的否極命格,就算是煙花女子,最終多半也能去做個填房妾室。
嫁不出去的女人,在那個年代會受到整個社會的歧視,欺辱甚至虐待,除空門别無可遁之處。
殷色可吐了吐舌頭,不好再言語了。
誰知道慶雲忽然來了勁,大聲吼道,
“好!既然師姐師妹如此說,在下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衆人完全沒料到慶雲如此反應,再望向他時,隻見他眨着眼睛,将手附在耳朵上筆畫着,像似在說:有人偷聽!
瓠采亭和殷色可心知有異,但察覺不到半分不妥之處。
倒是小龍王更敏銳些,顯然也是意識到那高飛雀仍未走遠。
不過慶雲這麽一吼,那高飛雀似乎也有自覺,知道自己的行藏已被勘破。
按照剛才那小子的表現,這一聲明顯是吼給自己聽的,于是便一聲苦笑,悻悻離去。
小龍王聽到高飛雀走了,心中并無半分歡喜,眉頭反而蹙得更緊。
慶雲小聲湊上來,問道,
“大哥,是不是還有一個?”
“嗯,好像不是沖着我們來的。
已經跟着高飛雀下去了。”
小龍王向周圍掃視一眼,
“看來你們檀宗的水很深啊,這檀君的交椅比龍椅都燙屁股。”
暅之這時候已經爲劉赢行過了針,灸,終于有機會插話道,
“我看卻也未必,這高氏并非隻有在檀宗可稱巨擘,在北魏朝堂亦是肱骨。
二皇子身後的母族,就是高氏宗支吧?”
小龍王嗯了一聲,若有所思道,
“王子母族這種事情,在魏國乃是禁忌。
如果今上真的有心立二皇子,依照舊例,恐怕這高氏會有不小的麻煩。”
暅之似乎早已想過此節,借口借得很快,
“可是高氏手握重兵于梁國,在朝人脈深厚,在野名著江湖,依然尾大不掉。
這個高飛雀在這個當口如此高調行事,定會引起保義軍的注意。
檀君之事雖是江湖事,但這個時候,魏王斷然不希望看到高氏的影響力繼續增強。
所以魏王可能也會支持檀宗重聚,并且扶植一個派系彈壓高氏,
先将高氏卷入檀君之争這個江湖漩渦,待其深陷其中,再伺機收緊朝堂勢力。
甚至還會讓保義軍假借江湖紛争的由頭,處理掉一些高氏的要人。”
兩個女娃子平日裏哪兒想過這些問題,此時隻聽得脊背發涼,冷汗直冒。
瓠采亭疑惑地問道,
“二哥,既然如你說得這般明顯,難道高氏沒有人會想到?”
“他們怎麽會想不到?
隻是身在局中,自不如旁觀者清。
他們就算是感覺的到危機,但是他們此刻能夠選擇的對抗手段,
就是繼續做大做強,強到令魏王有所顧忌,不敢輕動。
他們讓分家出面主持大局争奪檀君之位,其實也算是做了進退兩種打算,
但這一手究竟是妙棋還是臭棋,還需最後封盤數子的時候才能判斷。
四妹,雖然你一直未點明自己師承,但也自認出自高氏一脈。
所以今後也要多放個心眼.
無論局勢如何變幻,千萬都要留足後路才好。
二哥今天這番話,其實就是說給你聽的。”
自從引慶雲離開南朝,暅之對這位四妹其實一直都很戒備,瓠采亭其實約莫也察覺出一些端倪。
但是在與慶雲無關的問題上,這位二哥,絕對可算是一位循循善誘的兄長,對她的關心并未有一絲折扣。
聽了這番話,采亭不禁心頭一暖,一股熱流便自眼角湧了出來。
殷色可見采亭忽然傷感,瞬間便變得十分乖巧,取了帕子幫師姐拭淚。
淚珠兒劃過臉頰,此時并不止采亭一人。
山道上一襲紅衣,正在孑然高歌,聲音凄婉,細訴鄉愁,
“蘭更卞草蘭。
椒香郭甲椒香秋。
秋山秋煙或,盡休休。
幔角或愁今禁酒。
身孑孓尬吼。”
歌詞的韻律獨特,前幾句用了回環、頂針,兩句一葉韻,讀來也是頗爲上口,但卻不似中原語言。
這首越調雖然鮮聞不經,但它的漢文轉譯卻是脍炙人口: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首《越人歌》本來就是用越語對音記錄下來的,
而爲我們所熟知的那一串唯美漢風詩句,其實是楚人譯本。
此歌随越人渡海,亦遍傳築紫秋津。
所謂秋津洲的得名,就是出自那句“秋山秋煙”,
也就是大被同眠,颠鸾倒鳳,對那些生命起源之事的暧昧暗示。
秋津,與天津相對,是倭人心中的“生命起源之川”。
而這個“秋”的發音,在此歌最早的文字記載——《說苑》當中,按照上古發音被對音記作“州”字。
(州,上古音:tjew,與今音“秋”,日文訓讀“しゅう”大同。)
故而秋津又被回譯爲本州。
本取的是生命起源之意,州取的是音。
“大八洲國”(日本别稱)之一的秋津“洲”因此降格稱“州”,便是這個原因。
不知火麻衣思鄉情濃,想起了海之彼岸長身玉立,紫衣飄飄的主君,情不自禁地便哼起了這首鄉音。
忽然間路畔一襲紫衫,負手憑崖,鳥瞰青波,那種有些熟悉的不羁氣質直撞入不知火的眼簾。
這裏正是當日劉赢墜崖處,此時卻迎來了绾紫纖紅的一場邂逅。
“秀棍!?”
不知火的語音滿是驚疑,這一聲主君喊了出來,竟用了鄉音。
不過她旋即也覺失态,主君怎麽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那紫衣人也是一愣,他自然是有心在等候不知火出現,但被這聲“秀棍”叫得不知所謂。
秀棍?
哦,那似乎是華人衣冠南渡以前的長安俚語“結棍”(應以當代蘇白拟音,結音近結/撷之間,近秀),大抵是很厲害的意思?
這是在打招呼嗎?
還是在尊稱我爲很厲害的人物?
于是那人也跟着回了一句長安故俚,“侬吖好?”
不知火乍聞這三個字,也愣了一下。
怎麽,難道對方也是倭人?
這句“のんやほ”,聽上去是秋津口音,是一個倭都特有的歌節名稱。
不知火掐指算了一下,哎,好像恰好日子也近了。
難道對方這是在提醒自己,對歌?
一種她鄉遇知音,同病相戚戚的感覺油然自生。
于是她纖腰一扭,随風起舞,口中又開始吟唱那首充滿濃濃鄉愁的《越人歌》。
紫衣人見狀心下茫然,
暗自忖道,怎麽?
這倭國接頭都是靠歌舞?
略遲疑了片刻,他所幸打着拍子應和起來。
于是世上第一首和聲越語金曲就這樣橫空出世了~
蘭更卞草蘭——蘭蘭呦~
椒香郭甲椒香秋——香秋~
秋山秋煙或,盡休休——休休~
幔角或愁今禁酒——禁酒~
身孑孓尬吼——尬吼——(合)啊吼~
一曲歌罷,二人目光對視,均仿佛意猶未盡。
不知火興奮得叽裏咕噜如連珠炮一般倭語連彈,惹得紫衣人一臉苦笑,終于忍不住出言分辨,
“嗯,那個,麻衣姑娘口音獨特,在下難以甚解。不知可用雅言官白?”
不知火愣了一愣,這才換了中原語言,
“原來,你不是秋津人。”
她仔細的打量了一下紫衣人,忽然像似想起了什麽,
這不就是高橋尼剛才所示的卷中人嗎,
“你,你是高飛雀?”
紫衣人不易察覺的頓挫了一下,這才微一抱拳,
“嗯,正是某家。”
不知火夾緊雙膝,舉拳雀躍,
“有旮瘩!
婆婆正要我去找您,您怎會先在等麻衣?
婆婆讓我先聽高桑的吩咐。
不知高桑有何調教?”
不知火的中原話并不十分标準,句法總會有些小問題,但用詞卻常常有如神來。
調教這個詞用得很是恭謹,自執晚輩禮,對紫衣人表達了足夠的敬意。
紫衣人也不由颔首,
“嗯,眼下的确有事要拜托你。
聽說你擅殺人技,所以便需要你去殺一個人。”
“哈夷!請高桑吩咐!”
紫衣人自袖中取出一個卷軸,交與不知火,然後嘴角露出一絲戲谑的微笑,一聲輕嘯,揮袖而去。
隻留下不知火一人在風中淩亂。
卷軸上不但有畫影,還有詳細的個人信息,那專業程度堪比官方的通緝文書。
不過不知火并無法分辨印簽和措辭,但依然可以讀懂信中的關鍵信息以及絕密勿傳的警告。
于是她便将銀牙一咬,跺足飛身而去。
入夜十分,佛刹四周靜得出奇,既無蛙聲,也無蟲語。
慶雲似乎也覺得古怪,因而躍上房頂想細探緣由。
沒想到房頂上居然早有不速來客,兩襲玄衣僧袍比鄰而立,無語無聲,無半分動靜,就像似兩尊泥塑一般矗在那裏,也不知已站了多久。
慶雲并沒有驚慌,因爲他依稀可以分辨出這兩個背影,似乎是覺法和空空空空兩位大師。
他知道這兩位大師都有些故弄玄虛的毛病,因此也沒有如庸人般一驚一乍,隻是緩步走了過去,學着他們的樣子,并排站在屋脊上,凝目望向遠方。
三人就這樣呆立了一盞茶的功夫,空空空空大師終于開口了,
“慶小親可看出了些什麽?”
“夜色很濃,月很美。
樹影婆娑,山風吹。
流雲獻舞,銀漢斟杯,惹人醉。”
“阿彌陀佛,慶小親好興緻。”
空空空空合十微禮,很快又恢複了方才那種泥塑的狀态。
過了一會兒,終于輪到慶雲忍不住了,便反問空空空空道,
“大師,不知您看到了些什麽?”
“四野空曠,山徑空。
雲翳空冥,穹窿空。
空空空空。”
慶雲知道在這打機鋒的大和尚嘴裏問不出什麽,于是又去請教覺法大師,“大師,您呢?”
“四野空曠夜色濃,山徑幽幽月卧風。
山岚暗送腥戾氣,醉人正堪舉刀橫。”
慶雲仔細一琢磨,覺法大師似乎是指這夜色之中暗含殺機?
他雖然心下早有惴惴之感,但四下暗察,并無異處,因而也無法理解覺法大師所謂何指,
“大師,後生道行微弱,并未查出有何不妥,不知大師何出此言?”
“道友若真是毫無察覺,又怎會來此?
隻是這覺識不在五感,故而道友難尋蛛絲馬迹。”
“不錯,請大師見示。”
“你可有聞到什麽味道?”
慶雲閉目捕風仔細嗅了嗅,
“盡是香燭氣息,未覺異常。”
“風自東南徐來,循山隙來此。
谷蘭早桂,溪畔苔腥本應是尋常味道,你可有聞到?”
“後生并未聞到。”
“你可聽到什麽聲音?”
慶雲側耳又仔細傾聽片刻,
“除我三人對答,萬籁俱寂。”
“蜉蝣蟋蟀,田蛙柴犬。
正值初秋,相戲正歡,你難道沒有聽到?”
“後生并未聽到。”
“應該聞到的氣味聞不到,便是異味。
應該聽到的聲音聽不到,便是異響。
如此蘭香鮑臭,大音隆隆,難道你還無知無覺嗎?”
“大師的意思是,必然是有人在上風燃香燭掩蓋氣味,用手段讓百獸噤聲,蹑足潛蹤藏在這片夜色中?”
“子房,子房,孺子可教!”
慶雲忽然又皺了皺眉,
“他們燃燒香燭和讓百獸噤聲之間有沒有關聯?
如果有關聯的話……”
慶雲仿佛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面色忽然變得很難看。
“親可回頭觀望。”
回首的方向乃是望向寺内,慶雲聞言一愣,但還是依言回頭望去,隻見房頂上面已經不是隻有他們三人。
每處院房上都立了幾道人影,有的還以袖掩鼻,甚爲戒備。
空空空空打了個哈哈,
“站得高些,空氣總相對好些。
不過還是要早些通知你的同伴們做些準備才是。”
慶雲此時還是很疑惑,問道,
“陣仗搞這麽大,對方有多少人?”
空空空空搖了搖頭,
“現在還不清楚,但人數自然不會少。”
“既然人數不少,怎麽可能隐藏得那麽好?
就算夜色朦朦,諸位大師目力都是何等銳利。
一支人馬安能逃過諸位的慧眼?”
覺法一聲冷哼,應道,
“這當口可不是拍馬屁的時候,少說點虛的。
嗯,貧道雖然還不能确定,
但是在和中原武林同道交流中,曾經無意間聽得一些傳聞,似乎可以解釋眼前這些異相。”
》》》》》敲黑闆時間《《《《《
相信許多讀者在看完這一章節後都有一種暴躁的情緒,沒關系,我們慢慢來分說。
首先我們講一下古長安口音爲何要用蘇白來對音。這是魏晉,五代,兩次衣冠南渡的結果。根據目前學術界的共識,江南語系和漢代音系(屬于上古漢語的第二階段),中古漢語(魏晉至唐的漢語發音)的近似度遠遠高于江北語系,建康金陵吳郡也就是當今蘇甯杭(上海那個時候隻是一片灘塗。)三角是長安洛陽望族當時的主要遷徙目标。如果有興趣研究當地一些大姓望族的譜系,泰半是晉末或唐末遷徙而來。而荊南,閩南,嶺南客家(南遷族群),則大多望出晉魯。而北方的口音則經曆過多次語種混合,最近一次影響力較大的融合當然有滿人白話,關外口音的諸多影響。根據唐詩韻腳研究也可以看出,即便到了唐時,長安官白也更近南音,而非北音。在當代北方口音中幾乎已經完全消失的入聲,在唐宋之際依然于江北普遍存在。
其次我們再談一談本州的這個州字爲什麽有問題。日本稱大八洲國,出自《日本書記》所載上古分野“然後同宮共住而生兒。号大日本豐秋津洲。次淡路洲。次伊予二名洲。次築紫洲。次億(隐)岐三子洲。次佐度洲。次越洲。次吉備子洲。由此謂之大八洲國矣。”所謂八洲,就是日本自認爲國土的八個島嶼。環水而居處曰洲,這本也無甚不妥。而州是一種行政區劃,比如築紫洲稱九州,是因爲築紫後來被劃分爲九個令制國,與四國取名法同。而秋津洲作爲日本本土最大島嶼,所轄令制國不知凡幾,合以本州一州論,無論在命名法還是典籍上都是無道理可循的。對于秋,州二字今日日文訓讀的不同讀法,涉及日本渡來史,在本作中并非主要内容,因此此處僅循其簡,日本渡來是在萬年的跨度裏多次形成的,最早的渡海人當然是南島人(越人)。“秋”“州”在現今日文中讀法不同,類似現象在定型後的日語中比比皆是,也就是之前提到過的“吳音”,“漢音”,“唐音”以及被歸入“慣用音”的“上古音”(日本上古音既越音)相互影響形成的。
接下來我們就要講回《越人歌》了,這首詩歌以越語發音的形式記錄于《說苑》,是學者用以研究古越人語言的重要文獻之一。該詩本體是用三十二個漢字對音記錄的:“濫兮抃草濫予昌枑澤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滲惿随河湖”。這三十二個漢字用現代漢語讀起來非常拗口,早已脫離詩詞風骨,于是在本文中就采用了上古音對音拟音。當然,這些對應也并非絕對精确,比如“濫”的“lam”字音在當今漢語裏已經沒有對應,一些舌音或者ieu之類的複合元音也被現代漢語摒棄,但是我們依然可以籍近音字還原出詩歌誦讀的神髓。對于詩歌的斷句,這裏參考了鄭張尚方先生根據古越語音譯對照給出的标注,并非爲了炮制詩歌神韻,信手而斷。
越人歌一直以來惹人争論的不止發音,還有釋義。比如楚人譯本中的“蒙羞被好”一語到底解釋什麽?盡管古代儒學者給出了無數個“河蟹”版本的解釋,但是《說苑》當中卻記載得明明白白,鄂君子皙在聽罷這首詩的楚語譯文後,撸起袖子,沖上去抱住了操舟人,用大被裹作一團(于是鄂君子皙乃修袂,行而擁之,舉繡被而覆之)。所以自古而來,非官方釋義家都沒有停止過這段話的遐想,到了當代,更是有很多“有識之士”将這段豔文向龍陽之好的方向引導。
然而,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榜枻越人是個男子,這似乎是被廣大評論家忽略的事實。
我們隻知道當時襄城君因爲舟船局促與賤民相伍,不願上船。楚大夫莊辛以此勸誡,舟中難免肌膚之犯,不要太顧忌身份差距,君不知鄂君子皙與榜枻越人乎?襄成君與莊辛固然都是男子,但是因爲襄成君端架子站在岸上不肯上船,苛求有人能把他直接從岸上渡到對岸,這才引得楚大夫親自下場攙扶。事件的焦點是貴族乘便舟的儀态問題,莊辛想要說服襄城君将就從權,這才舉了越人歌的例子,并且突出了鄂君子皙的儀仗風姿獨絕天下,實是對襄城君的彩虹屁。因爲舉例的二人并非爲了說明情愛之事,榜枻越人的性别便也不是重點。
但在我們單單研究《越人歌》時,卻可以讀出越人對鄂君那種熱烈的表白,以及對方更加激烈的回應。數千年以來,這首詩歌在被引用得時候,也都是用在直訴衷腸,大膽表白,那臨門一腳的功夫上,其實并未偏離本意。
のんやほ節,本是江戶時代京都地區的歌節。這裏将其源流提得早了些。不過這個節日的名字十分有趣,發音在日語中近似“娘惹乎”?娘惹,是對南島僑居華人女性的稱呼。不知道這是一個巧合,還是泛越人文化的影響,僅備爲一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