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羊有了小羊後毛色就會很快變得粗砺沒有光澤,因爲每到冬天的時候,它總是會把最肥美的草留給自己的孩子吃,有時爲了尋找一點吃的,還會落入惡狼的陷阱。
梁拉弟就像是一隻母羊,而且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春天、夏天和秋天了;自從有了三毛和秀兒,她的人生中就隻剩下了冬天。
丈夫是個短命鬼,撫恤金半年時間就花光了,她的老家在農村,前年家裏人就開始吃樹皮了,妹妹和弟弟們還精心研究了各種樹皮的味道,最後得出了結論,還是兩米以下的小白楊樹皮最好吃!
梁拉弟是五級工,如果沒結婚、沒有孩子,宛然也是這個時代的白富美,可是她有四個孩子啊,都是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吃起東西來就像一群狼崽子;這四頭小狼就是她保持身材的訣竅,梁拉弟的小腰比同齡人還要細上一圈兒,放到後世就是典型的a4腰,這是長期勒起褲腰帶造成的結果。
望着穿了一身藍色工作服,臉蛋卻白白淨淨,像個資本家多過一般像勞動人民的周文強,梁拉弟有些郁悶。剛才廠長說到了餐券的事,每個工人都可以得到一張,要知道,這可是‘殺豬菜’的餐券啊,隻是聽聽就讓人流口水。
殺豬菜雖好,可是卻要一千多名工人來分這頭兩百多斤的豬。
廠長特别提到了這個港島來的家夥,說他是什麽愛國僑胞,對機修廠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因此也将得到一張餐券。
梁拉弟望着周文強,感覺就是他搶走了孩子們口裏的油水,如果不是這個港島人跑來分上一杯羹,四個孩子的嘴巴裏都能多出幾滴豬肥油的吧?
南台公社肯送出小壯這頭大肥豬,誰不知道有她梁拉弟的大功勞?
剛才廠長還特别表揚她,讓她講話來着,她不想講什麽冠冕堂皇的話,她就知道人餓了得吃飯,孩子要長身體得吃肉!所以就提出想多要一張餐券,卻被廠長當場拒絕了,說是不符合規定。
劉峰你個王八蛋!老娘這個功臣多要張餐券就是不符合規定,一個資本主義世界來的人就有資格了?就因爲他是什麽愛國僑胞,據說還給廠裏捐了錢?你就是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侵蝕了!
劉峰望着憤怒的梁拉弟隻是苦笑,他也沒想到能夠拿出十萬巨款的周先生居然會對殺豬菜感興趣啊?可人家既然提出來了,他就得向上級請示,得到的回複是‘要滿足愛國僑胞的合理需求’。
憤怒歸憤怒,梁拉弟倒不是個沒腦子的潑婦,自然也知道這位愛國僑胞不是自己能夠招惹的。
現在她最應該想的是如何才能搞多一兩張餐券,秀兒就要上小學了,孩子隻有一個心願,希望可以吃到有四個熱菜的生日宴。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呢......
梁拉弟目光閃動,看着會議廳中的男人們,心中暗暗下了決心!
這次就是豁出臉去不要,對那些男人賣騷也一定要搞到更多的餐券。秀兒太可憐了,可憐的讓她心疼,這可是她第一次給秀兒過生日,說什麽都要搞到四個熱菜。
......
梁拉弟的餐券還沒搞到,小壯就丢了。
周文強在去了幾趟公共廁所後就知道小壯事件即将上演。
他的‘頂級宿舍’裏也沒有衛生間,解決個人問題還得去公共廁所,在這裏經常見到一群青工圍着南易讓他講菜,而且素的不聽,就得聽肉菜!什麽佛跳牆、黃焖雞、冰糖肘子東坡肉,一個個聽得口水直流。
當他見到劉峰也跑到廁所門口來找南易的時候,就知道劇情即将來到小壯失蹤這一段,果然南易拒絕了回歸廚房,廠領導們商量了很久最後隻能把殺豬的任務交給崔大可。
崔大可哪裏殺過豬啊?提着把殺豬刀哆嗦了好半天,一刀下去沒刺到豬倒是把豬籠的橫闩給搗開了。小壯是什麽豬?那是上過山、趟過河、發起瘋來能鬥狼的打野豬王!生死危機下潛力全面爆發,一頭豬硬是跑出了百米沖刺的速度,放到奧運會上或許可以拿金牌。
幾百号人圍追堵截,不光沒抓住小壯,還被它生生頂翻了幾人,工農聯合齊下手硬是沒拿下一頭豬,居然被它溜了。
事情大條了。
小壯那是豬嗎?那是工農聯合的體現,那是全廠上千号人的福利,是大家肚子裏都缺的油水!小壯丢了,這該怎麽向廣大的無産階級革·命群衆交代?
于是‘工人尋豬隊’和‘臨時豬前指’迅速成立,全廠發動尋找小壯,到處一地雞毛。
周文強站在空中,望着這頭藏在工廠東南部廢棄區的打野豬王,看着三個小小的身影如鬼魅般閃現出來,随着寒光一閃,豬的慘叫聲震動天地,不禁暗挑大拇指,這三個小子,硬是要得。
到底是劇中人物,大毛這個未來主角要出手,竟然連他都沒能及時阻止。
小壯的慘叫聲很快引來工人尋豬隊,迅速被無産階級專政了,崔大可匆匆趕來,拿手電一照,忽然發出歇斯底裏的叫聲,“豬尾巴!豬的尾巴沒了!”
“各位領導,有人割了農民兄弟送給工人老大哥的豬的尾巴!這割的可不是豬尾巴啊,這割的是社·會主義的尾巴!影響太惡劣了!”
廠長劉峰和保衛科的王科長頓時面沉如水,崔大可說的沒錯,這是一起嚴重的正治事件,必須要嚴肅對待!幾個當領導的一碰頭,當即成立了專案組,準備先報公按,然後立案調查。
“各位,我能說幾句嗎?”
周文強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笑着看了看一臉嚴肅的劉峰和王科長。
“啊,是周先......是文強同志啊?”
劉峰換上笑容:“文強同志有什麽意見,都可以提出來的。”
“嗯,這位我見過,就是崔大可同志吧?”
周文強看了眼對自己點頭哈腰的崔大可,心中暗贊,還真是個小機靈鬼,自己不是廠長也不是書記,他就硬是看出了自己不凡?
“文強同志,我就是崔大可,早就聽說了,您是愛國華僑,身在曹營那個心在漢,在資本主義世界賺了錢,就回來支援國家!這說明什麽?這說明您的覺悟高,說明您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學習!文強同志,您就是我的偶像!”
喝?這小子看着濃眉大眼的,嘴比小娘們兒都甜啊?
周文強一愣,這馬屁拍得可真是高明,自己聽了都感覺一陣的舒服。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會拍馬屁的人不少,可能像崔大可這樣拍的如羚羊挂角、妙趣天成的可不多。
“崔大可同志的覺悟不低啊?不過我看也沒你說得這麽嚴重,豬尾巴丢了,也可能是逃跑過程中受傷斷裂,也可能是被流浪的惡狗攻擊?你怎麽就能肯定是被人割了社會·主義的尾巴?”
周文強笑道:“我看啊,階級鬥争這根弦是要崩緊沒錯,可也不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更不能自亂陣腳。豬尾巴可以慢慢去尋找,這頭豬還是要盡快殺掉做成殺豬菜爲好。否則萬一它再次跑丢了,那才叫做竹籃打水一場空呢。”
“各位,我說的還有幾分道理吧?”
“文強同志說得太對了!劉廠長,小壯這次受了驚吓,如果再不殺,說不定就要掉膘了,那我們的損失可就更大了!所以我支持文強同志的意見!”
崔大可目光閃爍地望着周文強戴在左手腕上的手表,他雖然不懂手表,卻知道就連鄉長都沒有這樣漂亮的手表呢。
周文強看了他一眼,好家夥,這份眼力還真是夠厲害的,怪不得南易根本就玩不過這家夥。
豬尾巴事件暫時被革命群衆饑腸辘辘的肚子忽略了,周文強沒說錯,現在殺豬會餐才是第一等的大事!劉鋒決定了,殺豬還是得找南易,爲了全廠千把号人的肚子,南易隻要不破壞無産階級專政,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會同意。
......
周文強還是忽略了這個時代的人們對吃的追求,更忽略了梁拉弟對餐券的執着追求,豬尾巴事件是被他一通勸說暫時壓了下去,卻忘記了這原本是梁拉弟獲取餐券的必備條件。
按照劇情,原本是梁拉弟爲了餐券去聊騷南易,此刻一門心思都在女神丁秋楠身上的南易怎麽可能待見她一個名聲不好的寡婦?于是被狠狠拒絕。當豬尾巴事件發生後,梁拉弟懷疑南易就是小偷,因此上門威脅,南易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加上也有些同情她孤兒寡母,就把自己的餐券給了她。
後來因爲豬尾巴引發的一系列事件,恰恰奠定了兩人的感情基礎,可說這一條豬尾巴簡直就是全劇的引子。
現在豬尾巴事件被周文強暫時壓下,梁拉弟沒了由頭,竟然沒去找南易的‘麻煩’,卻把目光望向了住在‘頂級宿舍’的周某人......
當周文強打開房門,見到秋波盈盈、滿臉甜笑的梁拉弟後,頓時哭笑不得。這可倒好,她盯上自己了。
“這位女同志,天可不早了,您有什麽事情嗎?”
實話實說,梁拉弟長得不錯,可周文強對她這個一拖四的當家寡婦可沒什麽興趣。放着丁秋楠這個氣質清冷的黃花大閨女不撩撥,跟個寡婦聊騷那不是腦子有病嗎?
梁拉弟嬌滴滴的道:“我叫梁拉弟,是電焊車間的五級電焊工,您就是港島來的華僑吧?聽說您給廠裏捐了幾百塊錢呢,您可真有錢。”
周文強淡淡一笑:“我有錢沒錢,好像跟梁師傅沒多大關系吧?”
“本來是沒關系的,不過您捐的錢有一部分拿來改善工人生活了,我住的地方也因此重新粉刷了牆,我還不該來謝謝您啊?”
梁拉弟輕輕抛來一個媚眼兒:“文強同志,您這麽有錢,心腸又這麽好,能不能......能不能幫幫女同志啊?您看,您是港島人,什麽好東西沒吃過,肯定看不上一張餐券的,不知道可不可以把您的餐券兌給我啊?我不白要,等下次有了餐券,我再還給你行不?”
“文強同志,您要是能答應我的要求,我一定報答您,一般的要求都不會拒絕的。”
說這話的時候,一隻手按在胸前,臉蛋兒紅撲撲的,輕輕瞥了他一眼,就迅速低下了頭去。
低頭的瞬間,分明是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轉。
周文強暗歎一聲,但還是果斷搖頭:“抱歉了梁師傅,這張餐券我也稀罕。對,我是吃過見過,可你恐怕不知道,這隻兩百五十六斤的打野豬那是可遇不可求,有錢都未必買得到。這麽說吧,我不缺錢,卻非常稀罕這一口兒。”
“我看這樣吧,你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家裏帶着四個孩子,确實是不容易。餐券我是不能給你,不過這裏有五十元錢,就當是我給孩子們的見面禮了,孩子們想吃口好的,就去向陽花飯館,聽說那是正宗的魯菜館子,廚師的手藝還不錯。”
“五......五十塊!”
梁拉弟擡起頭,眼睛一下子瞪圓了,望着周文強手中的五張大團結,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也是周文強隻給五十元的原因,在如今這個年頭兒一次拿出成百上千塊真是會吓死人的。
周文強柔聲道:“拿着吧,我說了,這是給孩子們的。”
梁拉弟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這錢太大了,我,我可還不起,可要是不還,我成什麽人了?”
“那就慢慢還,先渡過眼下的困難時期再說。梁師傅,我知道你是個好女人,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爲了四個孩子,以後不用了這樣做了,我想早晚你會有貴人相助,各種困難也會迎刃而解......”
周文強把五張大團結塞進梁拉弟手中,笑道:“天晚了,你就真能放心把孩子們扔家裏?快回去吧。”
“謝......謝謝文強同志,我......我一定會還上這筆錢的!”
梁拉弟悄悄抹了把淚水,對着周文強深深一躬,便迅速轉過身逃一般的離開了。
貴人,您不就是我梁拉弟的貴人嗎?想起周文強最後的那番話,梁拉弟臉都紅到了脖子根兒,心裏砰砰直跳,頭都不敢回一下。
周文強站在門前,一直到梁拉弟的背影消失,“别想差了,你的貴人可不是我。看來要讓你的命中貴人盡快出現,我這次還真要露一把手藝才行。南師傅,你可不要讓我周文強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