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客人們（2）
說話的女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但是打扮的很老氣，穿着一身淺褐色的職業套裝，戴着眼鏡，表情嚴肅，一絲不苟。她叫單文桦，是附近高中的語文老師，也是店裏的常客，而她正在數落的是另一名食客。
被數落的這一位，遠比單文桦要氣派的多，她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穿着一件鮮豔的紅色大衣，黑色的絲襪，紅色的漆皮高跟鞋，一頭大波浪，煙熏眼影勾勒出深邃的眼眸，還有誘人的烈焰紅唇，是那種走在街上就會讓人移不開眼睛的角色。
她叫蝴蝶，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曆和真實姓名，蝴蝶是她的藝名。她是這一帶有名的交際花，身邊的男人數不勝數，事實上蝴蝶有無數次可以搬去中心城區的機會，但是她都拒絕了，無論在中心城區參加多麽高端的酒會，散會之後她必然要回到這一片破落的工業園區，若是回來的早，或者當天沒有什麽應酬，她便會到醒萊的小餐廳小酌一杯，而每一次來，她都會在臨走的時候打包一份飯菜。
醒萊從不對自己的食客的來曆好奇，在這個信任危機的年代，少一份好奇，也就多一份安全，不過倒是有一次蝴蝶自己提起，她的家裏還有一個弟弟，因爲上學的時候遇上了暴亂，受了很嚴重的傷害，造成了高位截癱，這也是爲什麽她始終不肯搬去中心城區的原因，她沒有辦法扔下自己的弟弟不管。
單文桦和蝴蝶簡直就是一對兒冤家，單文桦嫌棄蝴蝶身上的風塵氣，蝴蝶則覺得單文桦滿身都透露着腐朽的味道，兩個人隻要在店裏遇上，便從來都是唇槍舌劍，沒有一刻的安甯，而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奉上美食，堵住她們的嘴。
醒萊想方設法的把這兩個人吵架的聲音從自己的耳朵裏隔絕出去，同時手頭上的工作也忍不住加快了起來。蔡老先生依舊眯着眼睛在養神，嚴哥還在微笑着看兩個孩子寫作業，單文桦和蝴蝶依舊在叽叽喳喳，等到醒萊把做好的飯菜端到他們面前的時候，這些人才仿佛都被喚醒了一樣，開始專注于自己的食物，認真扮演一個食客的角色。
醒萊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正打算松口氣，卻發現門外又走進來一個更爲難纏的角色。
普瑪夫人推開門，哦，不，準确的說是普瑪夫人的大肚子頂開了那扇深綠色的小木頭門，皺着眉頭走了進來，她眯着眼睛，臉色極爲難看，因爲皺眉，她臉上的贅肉全都堆疊在了一起。這種表情直到她看見蔡老先生才有所緩解。
“蔡先生，天啊，我不知道您也在這裏，您也來這種地方？”普瑪夫人尖着嗓子說，一邊說一邊還有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似乎十分厭惡餐廳的味道。
“夫人，好久不見，我來這裏，我當然來這裏，哪裏有美食，哪裏就會有我的身影。”蔡老先生說道。
“美食？好吧，您說的話我不敢不信，不過這裏能夠做出能吃的食物我不一點也不奇怪，最起碼這個窮姑娘種的蔬菜還是不錯的。哦，當然，我說不錯不是指我自己吃，是我的缪缪麗思喜歡的不得了，如果不是這一家出品的菜葉子，她就不吃，真是被我慣壞了。”普瑪夫人高聲說道，語氣之中充滿了傲慢和不屑。店裏的食客都對她十分的反感，但是也隻能悶不吭聲，就連單文桦和蝴蝶也不再拌嘴，盡量保持着沉默。
普瑪夫人是普瑪爵士的遺孀，家财萬貫，幾乎壟斷了整個世界的紡織業，所有最好的面料都來自普瑪家族，作爲上流社會的人士，她能夠屈尊來到這個中心城區以外的工業區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恕我孤陋寡聞，這位缪缪麗思是……您的兒子還是女兒？”蔡老先生禮貌的詢問道。
“哦，您可真會開玩笑，當然是我養的兔子，不過也快要趕上我的兒子了，至少這兔子還會每天在我面前轉轉，我家那個蠢貨兒子，不到沒錢了，是絕對不會回來的。”普瑪夫人笑着說，不過她的笑聲讓人十分的反感，“好了，姑娘，别告訴我，我的蔬菜還沒有包好。好吧，我知道我來的不是時候，本來應該周末由我的管家過來取的，但是該死的女傭，把缪缪麗思的蔬菜當成給我烹饪的食材了，竟然全都炒熟了，缪缪麗思别的什麽也不吃，我沒辦法，總不能看着她日漸消瘦下去，所以就來了。原諒我這麽說，你這裏的味道實在不怎麽好聞，回頭我會派管家送些香氛過來，看在你種的蔬菜份上，這是我送給你的，全都是最好的香氛，保證能讓你這裏上檔次一些，至少在味道這方面。”
“您真是太善良了。”醒萊微笑着說，同時恭敬的把包裝好的蔬菜遞了過去。
“嗯，小嘴倒是甜得很，雖然是個窮姑娘，但是你倒是比别的窮酸姑娘懂事的多，我喜歡你這一點，如果想要提高點收入，記得聯系我，我的紡織廠正缺人呢。”普瑪夫人得意的說。
“謝謝您夫人，我會考慮的，您能爲我着想，真是太仁慈了。”醒萊說道，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言辭，就像是演員背誦台詞一樣，司空見慣。普瑪夫人從來不在店裏吃飯，隻是偶然發現醒萊的菜地出品的蔬菜十分對她的兔子的胃口，這才經常過來采買蔬菜。小兔子吃的并不多，但是隻要醒萊稍微說幾句好聽的，普瑪夫人的出手還是很大方的。
果然，普瑪夫人拿了蔬菜之後，醒萊的賬戶裏就收到了一份可觀的彙款。
小心翼翼的送走了普瑪夫人，醒萊回到了自己的餐廳。
“要我說，你可真夠不容易的。”蝴蝶看着醒萊說道，她剛剛吃完了自己的餐食，正打算抽一根香煙，但是擡頭看見吧台坐着兩個孩子，猶豫了一下，又把煙卷收了回去。
“沒有辦法，開門做生意，總是這樣。”醒萊無奈的說。
“這該死的老肥婆。”
“這該死的老肥婆。”
蝴蝶和單文桦竟然異口同聲的說出了同一句話，兩個人相互看了看，都覺得有些尴尬。
“你今天的香水……味道還不錯。”單文桦小聲的嘟囔了一句，一時之間蝴蝶和醒萊還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咳咳……嗯……謝謝，我記得有一副金絲眼鏡，回頭放到店裏，你記得來取，我想正适合你戴，和你的發色很搭配。”蝴蝶說道。
醒萊聞聽此言，心花怒放，天啊，感謝普瑪夫人今天的突然造訪，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她左手搭着蝴蝶，右手搭着單文桦的肩膀，笑着說，“再給你們來一杯吧，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