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間,在許多人的印象中,這張鶴齡隻是一個老無賴,仗着姐姐是當今皇後,幹了不知多少壞事。
而且諸多壞事中,甚至還有許多是明着幹的,不可爲不蠢。
到得後來,這老貨也不知怎麽轉了性子,不再欺負人,專心經商,倒也賺了些銀子。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是這般蠢貨,今日竟能說出這般振振有詞的言語,而且還叫人無法反駁。
更重要的是……還有!
還沒完!
“衆所周知,聖果、土豆、玉米,皆是自佛郎機一帶流傳至大明的!”
“這些,還隻是我大明暫時知道的。”
“而佛郎機呢?佛郎機對那新大陸又有多少了解,是我大明不知道的?”
“我大明,貴爲上國!”
“所知、所解,甚至連佛郎機這等蕞爾小國且不如,安能配得上上國一稱?”
“這,還有個上國的樣子嗎?”
說道後面,張鶴齡再度嘶吼,聲震整個大殿。
若是說先前百官對于張鶴齡的言語不屑、亦或是不好開口辯駁,那麽,到得此刻,幾乎所有人都閉嘴了,甚至感覺背脊發涼。
包括弘治皇帝。
乍開始隻是以爲張鶴齡胡鬧,姑且聽一聽,結果越聽越是覺得有道理。
到得跟前,已不是有道理那麽簡單了,而是……相當的正确!
臉啊!
顔面啊!
莫說地理位置,莫說大明距離那新大陸多遠,那佛郎機對于新大陸的了解,就是比大明更多。
你堂堂大明,上國,不知道多少小國以大明爲尊,就這樣,所知所解,竟還不如一個小國佛郎機?
還要不要臉了?
“此話……有些道理啊!”
弘治皇帝感慨着。
大明,最是注重顔面與形象。
當下被張鶴齡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
單就對新大陸的了解,大明,差太多了,甚至可以說,大明根本不了解那新大陸。
“壽甯侯,你且退下吧,此事,朕會着重考慮!”
弘治皇帝擺了擺手。
張鶴齡自是不會多言,倒退着離去,直至到了殿外,當即挺直腰杆,搖擺着手臂,大爺似的向前走去。
大殿之中,一陣寂靜。
弘治皇帝看着百官,沉聲道:“衆愛卿以爲如何啊?”
仍舊是寂靜。
實在是不好開口。
那張鶴齡一番言語,自三方面入手,實在教人無法反駁。
其一,爲了陛下龍體,爲了江山社稷!
其二,可賺金銀,賺多少不好說,但賺的方面大。
其三,也是最恐怖的,顔面!
如果說前面兩點還能說上一二的話,面對這第三點……簡直就是無懈可擊。
單單是一個顔面問題,便可堵上所有人的嘴。
大明不如佛郎機!
我大明富有四海,近年來越發昌盛,盛世在即,威儀四海,竟是連佛郎機都不如?
說得過去嗎?
眼看着百官皆默然,弘治皇帝便揮了揮手,直接退朝。
百官退散。
張懋走在前面,看着尚未離宮的張鶴齡,目光深邃。
這招子……狠啊!
戳的人相當痛,卻不敢輕易言語。
直至此時,他也大概明白了甯遠的用意。
先将問題提出來,也就是那禮部郎中王雲鳳的一手,百官必定反對,跟着再用張鶴齡這一手化解,且教人無可駁斥。
出海一事,已定!
大局已定!
不多時,内閣。
弘治皇帝一臉的嚴肅:“三位師傅,如何看待此事?”
三位閣老默然。
莫說什麽帝王龍體、掙銀子爾耳的,單單是臉面的問題,這個海就必須要出。
但怎麽出,派遣多少人,又是一個問題。
因爲這背後涉及到索要靡費的銀子。
“陛下,臣以爲,或者遣兩萬将士一路西行,至新大陸!”最終,劉健開口。
這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那新大陸明明在大明的東邊,爲什麽要西行?
因爲要考慮到補給的問題,便要沿着海岸行駛,而自大明向東,若要沿着海岸的話,那便是一片荒無人煙、冰雪連天的景象,船隻,根本就過不去。
所以,要去那新大陸,隻能向西行,經過西海,或者向南繞一圈,或者經由陸地,想法子将船隻弄過去,再向西,方可抵達那新大陸。
這也就衍生了另外一個大問題——派兵人數。
人數太少不行,畢竟要考慮到安全因素。
而今萬國之中,除了大明之外,便是那佛郎機最強了,天知道到了佛郎機的地盤會遭到怎樣的待遇。
而若人多了呢,也不行。
這裏面有兩個因素,其一是靡費的銀兩,動用的人多了,花費自然也就上去了。
還有便是,要動,便隻能出動蒸汽機船。
要知道,船的載重是有限的,數萬裏的距離,動辄數個月的行程,其中要載火炮、火铳,煤燃料、人員以及人員所需的食物等等,太多因素,必須要綜合考量。
“兩萬将士嗎……”
弘治皇帝有些踟蹰:“所費銀兩大抵多少?”
三位閣老又是默然,這個數……實在太難算了。
“陛下,若以三寶太監七下西洋來推算,這個數……”
謝遷開口,卻是頓住,仔細核算。
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走的并不遠,最多也隻是抵達西海而已。
在這數次出海中,每次都會帶上大量的物品,故總得來算,并未虧損,還小賺了些。
然,今時不同往日,若要去那新大陸,隻能勉強攜帶少部分物品出售、換取金銀,因爲此番出海的目的就是那新大陸啊。
這也就意味着,一路之上很難獲得金銀,最終一切的收成,隻能靠船隊在新大陸那邊的收獲。
“至少要一千五百萬兩!”謝遷給出了一個數字。
弘治皇帝微微側目。
這個錢……可不是小數啊。
憑空占據了朝廷收入四、五份之一。
要知道,而今通商銀行的銀子是不足的,朝廷收入的幾千萬兩多拿去用于貸款給平民百姓了。
突然出現這一千五百萬兩的大窟窿,于朝廷而言,很是困難,更别提……這隻是一個最低的數字。
真要實際出海,諸多所需具體如何,不敢想象。
“陛下,還有一點!”
劉健開口:“若真要了解新大陸,這區區兩萬将士,定是不夠的,至少要四五萬人馬……”
那新大陸實在是太大了,總的面積,幾乎不遜色于整個大明。
如此之大的面積,沒有個四五萬将士能探查得過來?
就這四五萬,還都不夠呢!
問題,越發的麻煩,也越來越大。
一日憂愁過後,弘治皇帝懷着沉重的心情起來。
原本,他想着派出一隊人馬去那新大陸就是,卻沒想到,真要實際操作下來,竟有這麽多不可預測的問題。
其中根源便是人數問題。
去的人多了,靡費不可想象,去的人少了呢……好像又做不了許多事。
左右爲難。
也是此間,本已列隊好的百官後側,又來了一人,有人回頭望去,跟着便一臉無語。
那人,赫然是壽甯侯張鶴齡。
“哎呀呀,諸位,早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