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萬百姓在罷工四天後,終于又開始重新勞作了。
隻不過,這一日參與勞作的人,隻有千人,或者說……僅有一千名額,非是你想做便能做的。
想幹活?你得先有這個名額。
“這群沒骨氣的東西!”
“呸!”
“先前說好大家一起罷工,他們卻偷偷複工,爲了吃食的軟骨頭!”
“咱就是餓死,死外面,從這黃河跳下去,也絕不複工!”
許多人義憤填膺,憤憤然!
然,到得中午時分,随着早飯一碗清粥化作滾滾黃水流,這肚子便開始不争氣的打滾,也是這時,不遠處單獨的營地間,千餘人已是自工地回來,跟着,陣陣飯菜的香氣也随着清風“襲擾”人世間。
“啊,這道菜是魚香肉絲,傳說是甯大人的拿手好菜啊!”
“哈哈,黃河大鯉魚是真的香!”
“錯錯錯,今日最美,一定是羊骨湯,簡簡單單,隻需放一點點胡椒粉、蔥花、烤熟的辣椒末,那滋味……簡直神仙才能吃。”
道道聲音響起,不大,可落在不遠處中隊百姓的耳中,卻無異于那天雷一般。
尤其是那千餘勞作人講的繪聲繪色,将吃法、味道等等都簡單描述一番,與萬千正在餓肚子的人而言,一時間似是那日頭太大,晃的雙眼都不大真實,如夢似幻般。
就好像……那等神仙美味就在眼前,就在昨天……又好像現在正在用“精神”在吃。
而後……
“咕咕咕……”
肚子便不争氣的叫了起來。
所謂的鐵骨铮铮,在這一刻,顯得有些玩笑,更多的,卻是精神層面的折磨。
真要命啊!
大家夥本可以同時享受那等美食的啊,怎地……就混到這等截然不同的境地了呢?
爲什麽啊?
憑什麽啊?
“要不……咱們還是去求甯大人吧?”
“是啊,誰好像說過,既然這閘道一定要修,爲什麽不是我等?”
“給甯大人低個頭吧,沒什麽好丢人的。”
話雖如此,可等來等去,許久也無人帶頭。
那位甯大人,就在那千人的營地中,就在那裏飲茶、飲酒,閑聊,明明隻有數十丈左右的距離,可看着看着……又仿佛變成了天塹一般。
“怎麽說?”
營地間,甯遠老神在在的坐着,随口道:“謝公,這樣,是不是……更好一些?”
謝遷輕點頭。
不得不承認的,這小子這一手,卻是爐火純青,玩的出神入化。
變被動爲主動,而且,在這過程中,一直謙遜有序,未曾逼迫、強迫過任何一個百姓,跟着,危機就化解了。
尤其是眼前,隻要甯遠一開口,那諸多“看衆”中,定會有絕大部分跑出來繼續勞作。
可偏偏,甯遠這小子就是不開這個口,如熬鷹似的,吊着那萬千百姓。
主動權在手,想怎麽玩便怎麽玩啊!
很快,一日過去,天色擦黑,勞作一日的千餘人也都剛剛吃過飽飯,準備休憩。
而就在此間,終于有幾十人聚在一起,悄然找上金吾衛,請求代爲傳話。
“錯了?家有老少?請我高擡貴手将他們當個屁給放了?”
得到消息,甯遠笑了:“去告訴他們,就說現在修築堤壩不缺人,就算缺人,本官也可自其他地方以一兩銀子的薪酬随意調取!”
紮心!
紮的人無法夫吸!
一語成谶,說到重點了!
要知道,服徭役本是朝廷強制的,趕上不好的年景或者是不好的地方官,莫說無償勞作了,許多地方甚至連吃食都要自己攜帶!
以眼前開州的情況而言,也無需給一兩銀子的薪酬,單純是這邊的吃食就足以教無數人動心。
說白了便是,這位甯大人,真需要人手的話,開口一句話,至少可招百萬人力。
那麽,你們這區區五十萬人……又有什麽可驕傲?
又拿什麽來彰顯、捍衛那份所謂的鐵骨與大義呢?
沒有!
轉來翌日,天色将亮,萬千百姓已然早早起來,聚集着。
直至開工之時,千餘人在金吾衛的帶領下,趕赴工地現場,而其他人,便那般站着。
足足到了巳時左右,無聲息間,仿佛所有人都商量好了似的,皆齊齊跪地,以頭嗆地!
不多時,一道身影自營帳走出,打了個哈欠。
“昨晚喝的有點多,早上喝點粥吧。”
“黃河大鯉魚固然不錯,卻是不若鲈魚鮮美。”
“吩咐廚子,取一尾鲈魚,剖去骨刺,片成片,留作備用。”
“另,用砂鍋熬粥,晚些時候本官現吃現放魚片。”
甯遠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吩咐着。
所經之處,地面伏跪着一道道身影,他卻好像沒看見似的,徑直路過。
直至走到後方,終于有人忍不住,突然出聲:“甯大人,我等錯了,請您給我等一個活口,大家夥都不要薪酬了,吃食也不要那麽多,一菜一飯足矣,望您成全。”
甯遠頓住,斜瞥了一眼:“你誰啊?本官認識你嗎?不認識吧?那就算了。”
說罷,便大步走去,留下一地人跪在那裏。
走了一會後,趕過來的謝遷看了看,低聲道:“準備拖到什麽時候?”
甯遠随口道:“鬥米恩,升米仇,再餓一餓他們的肚子,大概就能分清現實與夢幻的區别了。”
謝遷追問:“不怕事情再鬧大?”
甯遠笑了:“我是那怕事的人嗎?”
謝遷點頭:“确實,至少現在還不夠大,你期望中,應該鬧的多大?鬧的滿朝風雨,人頭滾滾嗎?”
這番話,有些嚴厲。
甯遠收斂笑容,認真道:“謝公,您嚴重了,小子沒那麽大魄力,也斷然做不到,也……未必需要死人。”
謝遷面色不改:“可近來還有金吾衛神出鬼沒,你還在調查開封府下面的諸多州縣,還在搜羅證據,還不肯罷休嗎?太子殿下已然回去京城了,你至于嗎?差不多就得了!”
甯遠忙是賠笑一般道:“不至于不至于,哈哈,走走走,謝公,去吃魚,這魚越是蹦跳的歡、體型肥大,烹煮起來才越是鮮美!”
謝遷不禁一聲歎息。
顯而易見,這小子是在等一條大魚。
一邊悄無聲息的調查了開封府下面二十餘州縣,這邊百姓罷工的餌料還在下着,可不就要等那麽一條大魚?
“開封知府馬龍,參了你兩本。”
“其一,第一個揭開你封鎖獨眼石人的事宜,且隐晦提及你有叛亂之嫌!”
“其二,罷工事宜也是他上報的,數十萬百姓,史無前例的罷工,你應該知曉這裏面的利害關系吧?惹陛下嫌都可能!”
“大概就這麽多,你自己斟酌去吧!”
謝遷擺了擺手。
甯遠微微詫異,忙是道謝,跟着道:“走走走,謝公,您還未吃吧,魚粥馬上就好……”
“你自己吃去,老夫沒心情。”
“好好,那小子晚上備點好菜,請您喝點。”
甯遠笑着,望着謝遷遠去的身影,笑容逐漸收斂,越發的平靜。
“有意思啊……”
他一聲歎息,聳了聳肩,又變得輕佻起來,轉身準備去吃早飯。
就在此間,下跪的數十萬人中,突然傳來驚呼聲。
“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老黃……懸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