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龍的眸子微微收縮。
對于這妙人姑娘,他自是一清二楚,畢竟在這短短時日裏,此人聲名幾乎都快傳遍整個河南了。
也正因如此,對于遮面一事,他當然也是知道的,曾有人以萬兩銀子要求妙人姑娘遮面,想要見真容者,當以超過一萬兩之數來取!
如此之大的數額,說是一面萬金都不爲過啊!
那麽,眼下,他可以見到這妙人姑娘的真容了?
成爲第一見到這妙人姑娘真容之人?
“倒是有些意思。”
馬龍笑了:“既如此,本官便借着徐公的光,見一見這妙人姑娘吧。”
說着,他扭頭望向徐貫。
此一間,徐貫仍舊閉着眼,盤着腿,如同假寐打坐似的。
馬龍也未在意,知曉這位徐公身體不适,假寐小憩一會,自是不敢輕易打擾。
“如此,便請妙人姑娘取下面紗吧。”馬龍有些期待似的開口。
妙人姑娘卻是一動不動:“卻還要嚴大人開金口。”
馬龍不禁轉而望向嚴守行。
“是這樣的。”
嚴守行解釋道:“那位牛公子應是知會過了,妙人姑娘,本官可有權請你取下面紗吧?”
妙人姑娘點頭,輕輕道:“妙人不過一伶人,得牛公子寵愛,故以黑紗遮面,今逢幾位貴客在,妙人便取下面紗,以真容爲三位貴人舞一曲。”
說着,望向嚴守行,輕輕擡起手,眸光卻是随之凜冽了幾分。
“知府大人……”
她扭頭,與馬龍對視一眼,又轉頭:“工部尚書徐大人,民女……”
咔嚓!
話音還未落下,一隻酒杯掉落,摔的細碎。
嚴守行與馬龍忙是看去,眼見徐貫跟前的杯子掉落在地,不禁一驚。
“徐公,您……沒傷着吧?”馬龍忙是開口。
回應他的卻是靜默無聲。
馬龍微微皺眉,略感不對,便湊前幾分,輕輕晃了晃徐貫:“徐公,徐公您醒醒……”
話音,戛然而止。
因爲,他下意識落下的手觸碰到了徐貫的手。
那張手……有點涼。
刹那間,馬龍汗毛如同炸裂似的,整個人瞬間清醒,身軀顫顫着。
“徐公……”
馬龍顫聲說着,心跳嗖嗖的攀升,肝膽将裂一般,驚恐萬分。
旁邊的嚴守行自也發現了異常,眼睛瞪大,與馬龍對視一眼,喉嚨湧動:“馬大人,這……”
噗通!
馬龍癱跪在地上,雙手扶着徐貫,久久不言。
不多時,一行衙役自松竹館的偏門魚貫而入,将整個二樓都封鎖,跟着,一行隊伍快速離開,走着偏道,風馳點差般回到縣衙。
“馬大人,這……怎麽辦啊?”
眼看着那安靜的軀體,此刻的嚴守行仍舊沒回神過來。
知縣馬龍也一臉的懵逼,因驚吓過度臉色蒼白。
這位徐大人,當朝工部尚書……位列九卿之一的當朝大員……沒了……
這……喝頓酒的功夫啊……
悄無聲息,就……
“注意保密!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縣衙後堂。”
許久後,馬龍嚴肅道:“本官這就去寫奏疏,上報朝廷。”
嚴守行小雞啄米似的答應下來,又是一通吩咐。
跟着,一道身影快速趕了過來:“嚴老哥,怎麽了?這事……”
朱厚照一眼便看到了徐貫,眼瞳微微收縮,呆愣許久,最終化爲一聲歎息。
“怎麽回事?”他平靜問。
嚴守行便将松竹館的事情說道了一番。
朱厚照聽了,不住的搖頭,也是一陣揪心。
若抛卻立場,這工部尚書徐貫可稱盡忠職守,爲朝廷,爲民,帶着病傷的身軀親自來這邊治水,雖說這中間出了岔子,出現了河水決堤的事宜……卻也是所有人想看到的。
而在此過程中,因爲徐貫提前警醒,告知百姓撤離,使得許多百姓順利離開災區,免去了許多傷亡。
“心力憔悴,自知不久人世,安靜的聽着妙人的歌曲,想着越來越好歌舞升平的大明,平和又從容的離開。”
朱厚照呢喃一般,最後重重吐出四個字:“鞠躬盡瘁!”
日升日落。
這一日的早朝間,一份奏疏打破了朝堂的安靜。
弘治皇帝當即退朝,轉至内閣,再三确認,沉默許久後,歸爲歎息。
“辍朝三日吧……”
弘治皇帝開口:“另外,三位師傅也與百官商議一下其他事宜。”
不多時,甯府。
甯遠簡單收拾了一番行囊,正準備啓程,得知徐貫的事宜後,也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歸于平靜。
他與這位徐大人的接觸不多,大抵知道其人爲朝廷勞碌一生,至弘治十五年,已是一身病症,同年而終。
“現在就要走嗎?”
朱秀榮擔心道:“要不要等到徐公……”
甯遠搖頭:“不必了,徐公治河一生,想來走的時候大抵帶着小小遺憾的。”
“咱這大明啊,有着許多人爲了這片天地更好而默默努力着。”
“相比于再見徐公一面,我想……完成他老人家未完成的事情應會更好。”
“黃河,桀骜難馴的母親啊……”
“我來了……”
是日,甯遠南行,乘坐四輪馬車,走高速公路,一路疾馳。
也是此間,開州。
大水決堤後,便開始瘋狂的蔓延與擴散。
在無數人的驚心擔憂之間,河水并未減少與降低,相反,那堤壩自從開了個口子後,躁動的河水好像找到了宣洩口,肆無忌憚的沖刷堤壩,使得水流越來愈大。
“老天爺啊,再這般蔓延下去……咱今年的莊稼是沒法種了……”
“相比于莊稼,還是多擔心擔心房子吧,被大水這般浸泡……定是要垮塌了……”
“蒼天啊,皇帝陛下啊,能不能看看咱們窮苦的百姓……”
“救救我們吧,教這河水不要再擴散了。”
嘩啦!
嘩啦!
回應諸多百姓呐喊聲的,是堤壩處激蕩的黃河水,無情,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