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康海的感觸,他未必懂,也不一定能做到感同身受,但總的來說……還是可以理解的。
異位而處,讀了将近三十年的聖賢書,考得了弘治十五年的榜眼,這等才情,在萬千讀書人中,當是被無盡崇拜的。
然……就是這樣的才子,去了那房縣一趟……已是有些自閉了。
學了幾十年的東西……與現實而言,似乎……沒多大屁用啊!
“康兄……”
許久後,楊慎大聲開口:“不必自餒與放棄。”
康海回頭看了看,笑了,笑的有些詭異。
“好呀!”
他随口說了一嘴,便大咧咧的離開了,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竟是來到孫清租住的府上。
“怎麽了?”
眼見康海一臉迷茫的樣子,孫清有些傻眼:“康兄,你這是……”
康海喉嚨動了動,沙啞道:“有酒沒?”
孫清本能似的點頭:“要多少有多少。”
康海點頭:“整上!”
不多時,二人就着兩個小菜,開始對酌起來。
眼見康海一臉失落的樣子,孫清也大概明白過來幾分,便試着安慰道:“其實呢,康哥,這事……不必太在意,于理來說,這新稅法本身就是一個大坑,不知道多少人反對,尤其是諸多商人,自他們口袋裏掏銀子,那不是開玩笑嗎?”
康海怔了怔,許久無聲。
孫清便又道:“康兄,莫說其他,就說那楊慎,他不是那狗屁的狀元嗎?我看啊,他去房縣之後,做的未必如您,所謂新學……”
康海擡起頭:“怎地?”
孫清微微錯愕,仍舊堅持道:“那新學,不足一看,我等儒家弟子,當以天下社稷爲己任,匡扶涉及……”
話音還未落下,卻被康海打斷了。
康海一陣大笑:“社稷,爲天下,爲民?哈哈哈,巢……說的真好聽啊!好聽!”
言語之間,已是咬牙切齒。
孫清被這樣子吓了一跳,呆愣半刻,卻是不敢輕易出聲。
這位康老哥……情況不大對勁啊!
身爲讀書人,提及社稷君王、黎民等事宜,難道不該躊躇滿志嗎?
怎地如此消沉了?
“康兄,您這是……”孫清欲言又止。
“沒有的!”
康海直接搖頭:“我想去見繁昌侯了。”
哈?
孫清又是一愣。
這大晚上的,去拜訪那繁昌侯,不大好吧?
莫說時間晚不晚了,那繁昌侯主張科舉改制,主張所謂的新學,與傳統儒學本就是對立的啊。
對于這種不安分的人,身爲傳統儒家子弟,難道不應該保持一定距離嗎?
“我這就去!”
豁的,康海站了起來。
孫清又吓了一跳:“康兄,使不得啊……”
康海大怒:“什麽叫使不得?什麽狗屁儒學、新學的,無法爲民辦事,那就是沒用的學問,你去不去?走了!”
說着,直接轉身,果決向外走去。
孫清見狀,自是擔心康海一人去不安全,便也隻得跟上了。
也是此間,甯府。
對于楊慎獲得此番差事,甯遠自是滿意的。
是好事!
一旦新稅法能在房縣推行開來,新學這一邊便有了一定的立足之地。
于是他嚴肅道:“不可自滿與懈怠,爲師問你,若那房縣的諸多鋪子仍舊不營業,當如何?”
楊慎仔細的想了想道:“弟子以爲,或可自外地引入其他行商。”
諸多鋪子不開檔,不營業,萬千百姓的日常所需便沒地方購買。
怎麽辦呢?
既然你不開業,當然是要在其他地方引入其他行商,運送物品過來售賣。
“所引入的物品售價過高呢?”甯遠又問。
“這……”
楊慎倒是難住了。
事實上,他所擔心的,也正是這個問題。
當下運力緊張,自其他地方運送物品過來,本身的成本就偏高,再進行售賣,價格也定會高出許多。
與萬千貧苦的百姓而言,高昂至不可接受的物價與那諸多鋪子不售賣物品的危害,幾乎是等同的!
“其一,自然是要控制物價的!”
甯遠緩緩開口:“商人逐利,在給他們讓出利潤的同時,也應該嚴格控制物價。”
“其二,往來的行商若不聽話,當以嚴厲手段鎮壓。”
“其三,即便那諸多鋪子迫不得已的開業,也要盡量的殺一殺,誰人敢偷漏一分稅,嚴懲不貸!”
此三點,也是基于多方面考慮的。
比如當有外來的行商進入本地之後,那諸多關門的鋪子看了,會不會着急,會不會匆忙開門營業?
那麽,考慮到此一點,是不是就可以提前立威,自稅務角度,提前降下殺威棒!
諸多鋪子被遏制,就意味着會保持諸多行商的利潤空間。
衆多行商有了利潤空間,自是樂得賺這個錢!
于是,供給便會達到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态。
“報!”
此間有小厮進來:“翰林編修康海與孫清來訪!”
哦?
甯遠微微詫異。
這兩個人來做什麽?
要知道,就立場來說,這兩個人可是堅決且純粹的傳統儒家子弟,本應看他甯遠很是不順眼的。
結果,大半夜的跑了過來?
“行,叫進來吧!”甯遠随口說道。
他倒也不在意。
來就來呗,大半夜的,最多也就是就立場與問題争吵一番。
總不至于打架吧?
那也要看他康海有沒有那個膽子!
很快,在小厮的帶領下,康海與孫清走了進來,眼見甯遠等人,微微錯愕,而後……
噗通!
康海直接跪在了地上:“敢問先生,何以治諸多商鋪!”
翻譯過來便是如何解決那諸多鋪子不開門的問題。
甯遠便望向了楊慎:“你來說說?”
楊慎也不客氣:“恩師,弟子以爲,房縣之難,不在于諸多鋪子不開門,其根本原因是供需不平等,引進行商,加以控制便是。”
康海又接話了:“可若那諸多行商漫天要價,又當如何?”
這也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而今運力不足,運送物資的成本較大,于諸多行商二人,既然要運送物品至房縣,那肯定是要加價售賣的,如此,便增加了百姓們的成本。
“也容易……”
楊慎随口撚來,将主要法子簡單說道了一番。
康海聽後,怔怔許久,最終一頭扣下。
“先生所言,教學生醍醐灌頂,受益匪淺!”
康海十分的認真:“先生,請受弟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