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知縣還是康海,皆一臉的苦澀。
縣衙這邊準備暫緩新賬目事宜了,算是變向低頭,這若是再沒用的話……便也就束手無策了。
新稅法,是朝廷要推行的。
而今碰到這麽大的問題……罪責難逃啊!
“明日,莫管發生什麽事,都無需禀告本官!”康海說道。
雖不知這麽做是否真正有用,他這邊已是不抱太大希望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若實在不行……
他閉上了眼,長長的呼吸,不多時又開始大口飲酒。
很快,天色放亮。
一則新的告示傳遍了整個縣城。
街頭之上,許多人聚集着,眼見這告示上的内容,大多數人都笑了。
“可是有意思了啊……”
“是啊,先前,哪位康大人教大家以最快速度建立新的賬目,屆時縣衙将憑借此賬目收稅……而今……卻告訴大家不要着急?朝令夕改,可真厲害啊!”
“哎,朝廷要推行新稅法,咱們這些屁民,本是支持的,且全力配合整改賬目,現在告訴大家不要着急了,幾個道理啊?”
一些人言語紛紛,嘴角譏笑不已。
誰人都看得出來,哪位主推行新稅法的康大人……服軟了。
新賬目等事宜推遲,說白了還不就是要教大家夥抓緊開門營業?
“兄弟們,怎麽說?咱們要不要開檔啊?”
“開?開個屁?你意欲何爲?”
“就是,這新稅法,乃是朝廷大計,身爲大明子民,豈有不配合之理?”
“沒錯,堅決配合朝廷,以最快速度整改賬目!”
“哎呀,這麽說來,咱這個賬目有點多啊,怕不是要兩個月才能整改完畢!”
“咱可能要三個月……”
聲聲言語,很快傳到縣衙。
一夜未眠的康海剛剛起來,便得知了此事。
“要關門、停業兩三個月?他們瘋了嗎?”
康海深深皺眉,心底卻是無奈萬分。
很明顯,那諸多商鋪是要跟他硬杠到底了啊!
一個縣城的所有鋪子都不開業,商業暫停,至少要害死成百上千人!
“大人呐……咱家沒有糧啦,老伴本來就病重,眼看着不行了,求求您了……”
“大人,天冷了,咱家實在沒有布了,孩子馬上就要受凍了……”
縣衙外,幾十上百人再度跪地,哭聲祈求。
這一次,康海動也未動,便那麽一直坐在大堂中間,直至天色暗淡下來才轉而回到後堂。
酒菜之間,他一言不語,直至許久,他擡起頭來:“接下來,你先穩住吧,本官……明日便回京……請罪!”
請罪!
便意味着……這房縣新稅的推行……失敗了。
至少在這位康大人的手上,失敗了,無疾而終。
“苟活二十八載,學問做遍,不若田間一渣滓!”
康海呢喃着。
轉來翌日,天朗氣清,朝陽普照,然,房縣的街道之上去是一片蕭瑟,放眼看去,行人三兩兩,竟是看不見一家開門的鋪子。
康海坐在馬車之上,撩着簾子,一路看遍,直至出了城,才有些不舍的閉上了眼。
很快,約一個時辰,馬車回到了京城。
康海下車,一路走到紫禁城門跟前,噗通跪地,久久不起。
不多時,弘治皇帝得到消息,平靜了許久,最終化爲一聲歎息。
房縣新稅的推行……失利了啊!
“知道了,教他好生休養兩日吧!”弘治皇帝說道。
又能怎樣呢?
房縣那邊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事到如今,滿朝文武,包括内閣這邊都無可奈何,總不能指望那康海一人便完全推行新稅吧?
轉過身來,弘治皇帝來到内閣,再度商議新稅推廣事宜。
第二個推廣的地方房縣,已然定下,那便不能輕易改變。
那麽,在這諸多商鋪都關門的狀态下,要如何繼續推行新稅呢?
說白了便是如何解決那諸多鋪子關門的問題。
此事不解決,日後再在其他地方推行新稅法,仍舊會再碰到。
繞不過去的!
那麽……怎麽辦?
沉寂許久後,劉健試着道:“陛下,或可将新商稅與農稅聯系起來……”
弘治皇帝側目。
這話,他自是一聽便懂。
新的商稅每年給朝廷帶來的銀子太多了,基于此前提,朝廷這邊完全可以考慮見面百姓們的農稅。
隻是……一邊是商稅,一邊是農稅……此二者似乎沒什麽關系吧?
而就在弘治皇帝思考之間,一份奏疏傳了過來。
“翰林修撰楊慎上書?”
劉健微微詫異,展開來看後,面色變得古怪了許多。
弘治皇帝不禁有些好奇:“怎麽了?”
劉健想了想道:“陛下,這楊慎提及了……供需平衡。”
供需?
弘治皇帝也有些訝異。
這兩個字,他當然很熟悉,這些年來,所謂物以稀爲貴,其實就是供需不平衡的一種體現。
那麽,在那房縣,在諸多鋪子都關門的情況下,如何實現供需平衡呢?
“去,将那楊慎叫來。”弘治皇帝直接開口。
三位閣老看了看,皆緘默。
若要說來,楊慎此人的身份其實是有些敏感的,本是楊廷和的兒子,是傳統儒學一派,然……這混小子确又是那甯遠的弟子,被夾在了中間。
而看陛下這意思……極可能是也教那楊慎來處理此事了。
很快,楊慎趕至。
弘治皇帝擺手,幹脆道:“楊卿,你來說說,如何才能使得房縣供需平衡啊?”
楊慎弓着身,平靜道:“禀陛下,臣以爲……既然那房縣的諸多鋪子不開門,何不自其它地方運送貨物過去呢?”
嗯?
這法子倒是簡單直接。
隻是……教誰去運送呢?
要知道,當下的運力,仍舊是個問題,況且即便是行商……或多或少都與當地的鋪子有一定的關系。
“你能解決房縣百姓而今所需?”弘治皇帝直接問。
“臣……願一試!”
“好,那你便放手去做!”
弘治皇帝嚴肅道:“房縣的新稅法能推行開來,功勞甚偉,當重重嘉獎!”
楊慎便老實應下,平平淡淡,看不出欣喜還是憂愁。
直至晚些時候,房縣的事宜已是傳遍滿朝,得知消息的康海直接找上了楊慎。
“事态很嚴重,我回來那日,已經有四五人因爲諸多鋪子關門而死了。”
康海直接道:“楊兄弟,莫管怎樣……你一定要處置好此事,我……兄……先行謝過了!”
言語間,重重鞠躬下去。
楊慎忙是攙扶:“康老哥客氣了,我盡力便是。”
康海卻是搖頭:“不,一定要傾盡全力啊,我……哎……讀了二十幾年的書,喂了狗了啊。”
說着,轉身而去,身影落寞。
“什麽狗屁儒學,學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