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吓了一跳。
這些聚集的人,衣着破舊,前一刻還無精打采,隻是因爲一句“老爺來了”,瞬間驚醒,且面如餓狼,好像要吃人似的。
“這……”
弘治皇帝張口結舌,一時間有點懵。
而就在此時,甯遠站了出來,先弘治皇帝一步,高聲道:“幹嘛的?都老實點?否則半口飯沒有!”
衆人見狀,立刻有老實下去。
甯遠則是擺出大爺的樣子,指指點點:“你們,可認識本公子啊?”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有些茫然。
自着裝來看,這位……一看就是大爺啊,可具體是誰……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甯遠見狀,這才稍稍放心,繼續高聲道:“有活,隻要十個體力好的!”
唰!
一刹那,那數百人仿佛不要命似的,皆是往前沖了幾步,待得靠近四五丈的時候,又齊刷刷的止步了。
“我我我,這位公子,小的體力特别好,能抗一石糧!”
“公子,您看看咱,特壯實!”
“爺,咱便宜……”
“我我我,公子,我這就給您抱個大石頭看看。”
吵雜之間,有人争先恐後的自我介紹,也有人現場找了一塊大石,紮下步子,直接抱了起來。
場下,一片混亂。
後側的弘治皇帝面色平靜,眼看着那個身軀瘦弱的中年男子直接抱起了百餘斤的大石頭,臉色又逐漸轉白。
那人,他見過,正是方才那個叫老許的人。
匆匆買了面回去煮,當下,這才多大功夫,竟又出現在這棚子之中。
事實上,到得此時,他大概也明白過來。
這裏……是腳夫的聚集地。
所謂腳夫大抵便是幫别人運送東西、趕車等的存在。
這些人,蹲在這裏,等“活”呢!
“這位公子,您看看咱啊,咱真的有力氣……”
一番展示過後,衆人又争搶起來。
甯遠當即擺手:“莫說這些,這位……”
他向後躲了躲,一手示意向弘治皇帝:“這位,是咱的……啊……大管家,一切由他負責,你們自己先報個價,大概兩個時辰的活。”
衆人又立刻望向了弘治皇帝。
“這位大爺,咱咱咱……咱十文錢。”
“咱也十文,可咱有勁!”
“爺,咱九文!”
衆人再度争先恐後,生怕哪位中年大爺看不到自己似的。
弘治皇帝仍舊很平靜,隻是掩藏才袖子下面的一雙手,微微顫抖着。
他注意到方才那個老許,瘦弱嶙峋,強行抱起一個大石頭,報價……八文。
“你……”
似是出于本能的,他直接指向了那老許,而後又選了九個人,共十人,轉身而去。
被選中的十個人,皆是歡天喜地,相反的,其他未能被選中的,一刹那間就像你蹴鞠時候幹癟的球,再度變得無精打采。
弘治皇帝遠遠的看了一眼,已然轉身,随同那選中的十人簡單聊了起來。
“你怎麽稱呼?”他問。
“咱?這位爺,咱叫許三三,您可以叫咱小許!”
那瘦弱的中年男子低頭哈腰:“真不騙您,咱特有力氣,一會您看着就是,哦對了,這位爺,咱們是要去哪裏啊?什麽活?您放心,咱給您幹活,兩個時辰的活,最快一個半時辰就完事。”
弘治皇帝嗯了一聲,便沒有多說。
很快,一行人走路來到了西山,十個腳夫見狀,皆是瞪大眼,滿是驚喜。
“爺……咱們自西山拉貨啊?”
“這位爺,您是西山的管事啊?”
一衆人皆是眼冒金星,很是激動的樣子。
“這……”
弘治皇帝略微猶豫:“勉強算個小管事吧。”
唰!
那叫許三三的立刻站了出來:“也,您放心,莫管多少活,咱兄弟們今日一定給你做的漂漂亮亮的,實在不行這一次咱一個大字都不收,隻求您日後有活再找咱。”
幹活,不求利?
弘治皇帝揮手示意:“你叫老許是吧,你留下,陪……咱聊一會,其他人去幹活。”
“好嘞!”在老許的吩咐下,其他人皆是行動起來。
跟着,那老許有些不自在似的憨笑道:“爺……要不咱還是去幹點吧……”
弘治皇帝笑了:“來,說說看,你是幹嘛的,今日咱熟悉你了,日後有活再找你!”
這下,那老許頓時來了激情,口若懸河一般:“爺,咱本是老農,這不秋收完事了嗎,就出來找點生計做……”
弘治皇帝簡單應了下,側目道:“隻是簡單找個生計?”
那老許越發的腼腆了:“其實……也不是,就是少賺一點銀子,攢一點,争取以後做點小買賣。”
弘治皇帝順勢問:“一日能賺多少銀子?”
那老許又苦澀了幾分:“看情況,好的時候有三十多大子,不好的時候,幹脆沒有。”
弘治皇帝沒有作聲,隻是看向那正在勞作的九名腳夫。
這些人,身體皆瘦弱,隻是在賣力的時候,毫不含糊,百餘斤的布匹,可直接扛起來。
扛起布匹,送至小車上,跟着推送至十餘裏外。
如此兩個來回,得銀……十個大子左右。
十文錢!
“他們也跟你一樣,想做些小買賣?”弘治皇帝問。
“不是,他們隻是找個生計而已。”
那老許開口道:“沒辦法的,種了十餘畝地,打了十四五石糧,交給東家四成,交稅兩三成,自己到手的,隻得勉強戶口……”
弘治皇帝卻是笑了:“你說想做點小買賣,豈不知而今朝廷漲了商稅?”
那老許理所當然:“稅不稅的,得看你是否掙到銀子啊,掙了銀子,交點稅怎麽了?”
弘治皇帝好想了想,應道:“好,去吧!”
那老許便邁着大步去幹活了。
天色清朗,十個人扛着布匹,忙的熱火朝天,汗流浃背。
可遠遠看去,即便如此勞累,這些人……仍舊是幹勁十足。
爲了十文錢,如此重體力勞作兩個時辰啊。
“繁華盛世,有枯骨……”
弘治皇帝定定,一時思緒飄的太遠,又想到了整個大明。
令他兩日不安的問題……逐漸出現了。
這大明,尤其是京城,萬千物品價格暴漲,高的離譜,那個時候,他擔心的是萬千百姓買不起,活不下去。
隻是,回頭看呢?
非是那諸多物品價格太高,而是真正的平民百姓……太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