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殿試的名次已暫定下來,正常情況下,明日放榜便是這個順序。
結果,好端端的,陛下突然取來所有答卷,且重新翻閱那位列第四的策略。
這……難道是有意更改名次?
弘治皇帝仔仔細細将這位列第四的答卷重新看了一番,越看越覺得這裏面的内容精妙。
劃定海域,設置水師航道站。
回頭來看,便等若是管控那蒼茫大海上一條條航線。
大海難行,掌控了穩定的航線,便是在一定程度上,掌控了四海。
故此治海!
“三位師傅怎麽看?”弘治皇帝擡起頭,淡淡問道。
怎麽看?
三位閣老微微一頓。
這……先前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兩份怪異的策論可行性不大啊!
如這第四的,之所以能有此名次,主要還是與那繁昌侯有關,若不然,甚至可能會被丢進三甲。
這……還有什麽好看的?
“陛下是覺得此答卷位列第四……不妥?”
劉健想了想道:“臣仍舊以爲此方略基本沒有可行性,多是空話。”
最起碼當下是這樣的。
莫說其他,單單是那劃定海域,本身就極其扯淡了,亘古沒有。
如此大前提不成立,後面的諸多言論自也是漫無邊際,無甚道理。
“那麽,依劉師傅所言,此文,應列第幾名?”弘治皇帝問。
“應該在……七八名之間。”劉健說道,仍舊認爲當下第四的名次稍微高了一些。
“哈哈哈……”
弘治皇帝突然笑了出來:“科舉取士,取的是治理天下的賢才,朕啊,思來想去,越發此人才能不凡,當列……”
說着,緩緩将那本列第四的答卷,放在了最上面。
第一名!
嘶!
三位閣老暗自抽了口涼氣。
這……第一?
位列第四本已虛高了,陛下,卻是直接将此卷點爲第一?
“陛下,這……怕是不妥吧?”劉健忙是出聲。
這諸多答卷,不久後都是要面相天下學子的啊!
如此不靠譜的策論,位列第一,豈不是教天下學子笑話?
朝廷威嚴以及科舉的正統性何在啊?
再者,當下雖未放榜,可朝廷這邊已經還變向認同了那前面三份答卷的看法,并且已經推廣開來。
結果,将這樣極好的策論,推後了?
這……如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啊?
“朕,願意相信這份策論,亦覺得其言論是極好的。”
弘治皇帝堅定的說道:“慢慢看着吧,朕有預感,這将是未來的大勢。”
三位閣老皆是怔怔。
這……是在賭一個未來?
三年一度、如此嚴肅的科舉第一名的審閱,竟是靠賭?
普天之家……哪裏有這等離譜的道理啊!
“哦,還有另外一份有關海域的答卷。”
弘治皇帝想起什麽似的,翻到了第十五位的答卷,将其取出,又仔細看了看,最終放在了第四的位置上。
三位閣老一陣咂舌。
第四啊!
就這般輕而易舉、乃至于有些荒誕的決定了?
“可以了,就這樣,明日放榜吧。”弘治皇帝說了一嘴。
三位閣老定定許久,一時語結。
有些麻煩了。
這是……要出事啊!
殿試放榜在即,許多人已是期待起來。
今科狀元将花落誰家?榜眼、探花又會是誰呢?
而相比于諸多考生,一些個家裏長輩的,也是提心吊膽,其中……就包括楊廷和。
當日,在得知自家兒子便是那百善小學的數算老師後,他幾乎氣的炸裂,直接是病倒了,卧床不起,高燒不退。
吃了好些藥後,總算是有所好轉,人也大抵冷靜了幾分。
這日子……難過啊!
回頭想來,盡是淚水。
随着自家兒子讀書科舉,楊家,本将大盛,乃至于聲名鵲起。
一切都好好的。
結果……自家兒子跑去了百善小學。
一夜之間,所有美好的憧憬與期望,煙消雲散,徹底化爲泡影。
楊家,也即将成爲無數人眼中的笑柄。
“造孽啊……”
楊廷和長聲歎息,感覺整個人生都快暗黑了。
跟着,他又開始擔心起來。
卻不知自家兒子殿試考的如何。
若考得好,那……楊家的笑柄豈不是更大了?
若考不好……又牽扯着一生的前程命運。
他左右兩難,猶豫了許久,最終沖旁邊的夫人黃氏道:“就說老夫病危了……”
黃氏會意,忙是差下人出去。
不多時,楊慎急匆匆回到府上,進入房間後,眼見自家老爹正坐在床頭,倒也松了口氣。
“爹,您……怎樣?”楊慎小心道。
“無礙的,坐吧!”
楊廷和疲憊的揮手,跟着直接問道:“殿試的答卷,你如何作答的?”
這問題,先前看來,他本是無需過問的。
無需多想,自家兒子肯定是按照自己提供思路答題的啊!
可當下,他卻又不得不發問。
“還不錯。”
楊慎随口道:“不過未按照老爹您的想法答題。”
噢!
也就是未提及因地制宜受關稅之法。
那也就注定考的不好了!
楊廷和暗自輕松兩分,認真審視自家兒子,又開始擔憂起來。
血濃于水,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
任憑他如何說與兒子斷絕父子關系,在血脈上,楊慎終究是他的兒子啊!
兒子殿試考的不好,那前程也就渺茫了。
“你……有意拜師甯遠?”楊廷和突然問。
“嗯!”
楊慎點頭:“放榜之後,看名次如何,若太差……兒子也就沒臉拜先生爲師了。”
楊廷和:“……”
這一口一個先生,着實刺耳!
又想到自己兒子拜那甯遠爲師,竟……還不夠格,心底便陣陣刺痛。
“幾位師兄,皆堪稱人中龍,兒子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楊慎說道。
“……”
楊廷和又是一陣無語。
可仔細想來,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
那王守仁、唐寅、徐經,哪個不是人中翹楚,而今皆已獨挑大梁了。
如此……自家兒子與那甯遠厮混,倒也能湊合。
“可以,我與你已斷絕父子關系,自此後,再無關系,你在外生死如何,老夫……一概不理!”
楊廷和嚴肅說道:“走吧,以後,不要再回來,老夫,不曾有你這兒子。”
楊慎怔了怔,雙目通紅,霧氣蒙蒙。
而後……
噗通!
他深深跪在了地上:“兒……感謝您的養育之恩,兒,永遠是您的兒……”
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他砰砰砰扣了三個響頭,深深看了楊廷和一眼,終還是離開了。
楊廷和呆呆坐着,又望了望門口處,呢喃出聲:“要好好的啊……”
不多時,黃氏走入房間。
楊廷和收斂幾分形色,直接開口:“明日派人去看金榜,務必第一時間回報。”
天色漸明,已有雄雞報曉。
京城内外的衆多百姓皆是忙絡起來,越來越多的人湊去宮外,翹首以盼。
三年一度的科舉,今日放金榜。
誰能皇榜中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