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剛一入眼,他便定住了。
這……什麽東西?
四海之穩,在于海域!
海域!
什麽海域?
他的神色一陣怪異。
策略答卷,大多考生首先便會直接提出治理的法子,如方才那份極佳的答卷,主要提及因地制宜收取不同稅率的關稅,令人耳目一新,且極具可行性。
可這答卷……上來便提及海域。
相當的空泛!空洞!
這是策論啊,不是叫你堆積辭藻、字眼華麗的作答,主要考的是解決問題的方略!
暗自沉了一口氣,弘治皇帝繼續看,漸漸的,面色多了幾分嚴肅。
此文開口毫無營養,可随着深入的閱覽,其間端倪立刻顯現出來。
所謂的海域,隻得便是蒼茫大海的所有權。
四方大海,本是無主之物,誰也沒曾将這玩意據爲己有。
這答卷卻是提及,四海,應是大明的。
擁有蒼茫的海域之後,其餘小國等船隻,進入大明海域内,便應受到管控,
如東海、南海、西海等,範圍寬廣,将這諸多海域納入大明的監管,便是真正的掌控了四海。
掌控之後,如何管制呢?
控制航線要道!
一般而言,無論是朝廷水師還是各個出海的海商,多有着明确的航線,如去呂宋,主要航道便是自廣州向南,經過南海以及少部分島礁。
這條航線,幾乎是固定的。
那麽朝廷便在這條航道上布置一定數量的水師,長期監管,便可保證此航線的安全與穩定。
同理,朝廷亦可在其他航道上設置防禦監管站點。
多個防禦站點,配合朝廷水師,如一張大網,遍布四海,故此穩固。
這是控制海域的法子,後面還舉了具體的例子,如大員。
大員是聯絡東海與南海的要道,在大員設置水師防禦,管控起來,便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東海與南海的商貿往來!
包括賊人的問題!
大海蒼茫,賊人飄忽不定,本令朝廷無可奈何。
而在大明四海的島嶼、礁石上設置水師防禦,便等若是在各地安插了一個個眼睛,可大大的增加朝廷發現賊人的幾率。
發現了賊人,便可以最快速度上報朝廷,繼而警戒防禦,亦或是提前組織水師迎戰。
“此文……很怪啊……”
弘治皇帝自語一般,面色帶着疑惑。
不是一般的怪!
其餘答卷,多是自水師以及防禦方面來論述的,主注重大明各地沿海城池的防範與穩固,而這……直接是走出去了!
設置航道管控站點,掌控四海!
如果将其他答卷比作管好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那麽,這答卷非便是将自家院子擴充了數倍!
最主要的是,這個擴建的言論,說的……有理有據,甚至連諸多細節都加上了。
如春夏季節,不大适合航行,便可适量減少管控站點的兵力。
如某處站點遭受賊人沖犯,根據距離以及航速,朝廷增派援軍可以在多少時日抵達,說的一清二楚。
直接是将四海的各種情況說道了一清二楚。
“去大員最近的水路是哪條?最快要多久?”弘治皇帝突然問。
劉健等人擡起頭,聽着這莫名的問題,一臉的茫然。
好端端的……陛下提這作甚啊?
沉寂片刻,兵部尚書馬文升開口道:“最快應是自福州出發,因爲海洋的洋流不穩,要繞過一段海域,最快,應該可一日抵達!”
弘治皇帝低頭,看了看那答卷。
幾乎……一模一樣!
他一陣怪異,而後将那答卷遞給馬文升。
馬文上仔細觀瞧一番,也是有點懵。
這答卷……一言難盡。
說不好吧,人家所論述的有理有據,最爲具體的時間,甚至可以精确到每個時辰。
如去大員,大概需要十一至十三個時辰。
而若說這答卷好吧……卻也不知是怎麽個好法。
因爲這諸多重重,自古至今,未曾驗證過。
如掌控四海,這事……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未曾有過。
總的來說便是……說的很有道理!
至于是否行得通……那就不知道了。
不多時,劉健、謝遷等人也都紛紛看過了那答卷,一時間犯了難。
作爲審卷官,六部九卿這邊要交叉審核考卷,若覺得好,便在上面畫一個圈,覺得不好,便畫一個叉,最終多以圈和叉的數量評定好壞。
而眼前這考卷……怎麽評?
無論是畫圈還是畫叉似乎都不合适啊!
“先放置一旁吧。”
弘治皇帝也也不知如何評判了,幹脆放置着,最後再商榷。
繼續閱卷。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又出現一份怪異的答卷。
其内容,大概與方才那走出去的法子類似,隻是少了許多精确的數據,多了另外一個選項——鼓勵漁民出海捕魚。
将設置在海上的管控站點與大量的出海漁民聯合起來,
漁民增多了,發現賊人的幾率也就大了。
“同樣放邊上吧……”
弘治皇帝揮了揮手,自也是略感無奈。
不好評判啊!
好在接下來的答卷倒是沒出什麽幺蛾子,規規矩矩,其中也就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如因地制宜的增加關稅,便在多份答卷上出現,被單獨放在一旁。
天色逐漸暗黑下來。
内閣這邊接連審閱答卷,很快将三百餘份卷子先後審完,跟着,問題又回到了那兩份怪異的卷子。
到得此時,無論是弘治皇帝還是六部九卿這邊,都發現了些許端倪。
這兩份答卷很怪,提出了史上都未曾出現過的言論,其做法……與那甯遠……十分的相似啊!
擺出事實,再與你講道理,有理有據!
如按照這兩份答卷上面所提及的言論,當真可推行開來,那已然不單單是治理四海了,是真正的掌控四海!
“也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弘治皇帝開口,将評定名次的事宜暫時放了下來。
這事……不好下定論的,要仔細斟酌。
因爲在這兩份答卷的背後,極可能與甯遠有關,再向下延伸,又可能與新學以及傳統儒家學問有關。
故,不得不慎重。
距離放榜還有三日的時間,倒也不着急。
不多時,三位閣老、六部九卿先後離開了。
路上,戶部尚書周經低聲道:“劉公,那楊慎……”
話說半截。
劉健也是一陣苦笑:“這事莫提了,楊廷和知道後,怕不是要被氣死。”
周經便沒有多說。
也是此間,楊家府邸。
夜已深了,楊家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飯桌上的酒菜已經熱了數次,一家人也都翹首以盼。
等待着楊慎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