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慘狀,若隻是看到,不去深入了解,大多也隻會生出些許同情心而已。
可一旦認真了解了,性質就不一樣了,更多人會因此而難受、揪心、悲憤無力,感同身受,猶如切膚之痛。
于是,不知何時,百善小學的門口漸漸的多了一些人,沉寂的站立着。
跟着來人越來越多,卻是越來越靜,寂寂無聲。
不多,範三思隻得走出來:“諸位,大冷天的,就都别站着了,甯大人不在。”
衆人看了看。
其中一人開口:“這位老師,可以……讓張娃子讀書嗎?”
“是啊,這位老師,張娃子,她太苦了,而且也活不多久,求您大仁大慈,就讓她讀書吧。”
“女子讀書固然敗壞禮制,可禮制也不外乎人情啊,滿足孩子最後一點願望吧。”
衆人先後求情。
一些人想到張娃子的遭遇以及那般乖巧懂事,心疼不已,眼眶通紅。
範三思見狀也是無奈:“諸位,張娃子是否可以讀書,甯大人說了算,不過,這兩日,甯大人可能很忙,大家未必見得到了,都請回吧。”
衆人聞言,神色寂然,不得已,也就隻好三五成群的離開了。
一邊走,一邊聊着張娃子的事情,不住的搖頭歎息。
連那娃兒最後一點的願望都無法滿足,難道……就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去嗎?
也是此間,内城的醫館内。
經過一番打探之後,甯遠趕了過來。
見了這位繁昌侯,醫館的大夫、以及張老漢等人忙是見禮。
“不必多禮!”
甯遠說了一嘴,開門見山:“張娃子那孩子呢?”
在老大夫的帶領下,甯遠來到内堂,見到了昏迷中的張娃。
隻隔了一日,這小女孩宛如換了個人似的,一病不起。
他分明還記得,昨日的早上,這小女孩還能一路狂奔,還能放聲痛哭,當下,卻顯得異常的安靜。
“情況如何?”甯遠問。
“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老大夫回道。
“也就是說,這縮腳腸痛治不了了?”
“這……憑草民的本事,最多也隻是教她多活一些時日而已,至于根治……卻是有心無力。”
“嗯。”
甯遠重重的應了一聲,想了想,望向了張老漢:“百善豪庭那邊開設了也開設了一個醫館,叫做百善堂,那裏的環境更好一些,你可否願意将張娃轉移至那裏?”
那張老漢愣了一下,噗通跪地:“甯大人大恩大德,無以爲報!”
甯遠将張老漢扶起,跟着叫人進來,用簡易的擔架将昏迷中的張娃子擡上了四輪馬車,一路向外城而去。
百善堂和百善小學都是同時與百善豪庭建設了,當初的本意是作爲配套設施。
相對于小學而言,醫堂的建設相對麻煩,至今爲止也才堪堪建好,有一些設施不夠完善,卻也大概夠用了。
趕至百善堂,談允賢等人急忙迎了出來:“恩師,這便是那小張娃嗎?”
“嗯,先送進一級看護室,幫她檢查一番。”甯遠吩咐。
很快,小張娃被送進了看護室,談允賢與甯遠皆換了醫護服,一番消毒,進入其中。
至于張老漢,則是被隔在了門外,透過玻璃,倒也可以看清裏面的景象。
談允賢坐下後,開始檢查,望聞切,一番查探之後,面色有些凝重:“恩師,這病已十分嚴重了,高燒發熱、昏迷不醒,不是好事。”
甯遠想了想:“能判定是哪裏的病嗎?”
所謂縮腳腸痛,是一種籠統的說法,可能是結腸生了病,也可能是闌尾等處。
談允賢搖頭:“不好說,還要等張娃醒後仔細詢問過後才能大概判定。”
跟着,一行人便等待起來。
大約過了兩刻鍾,病床上的張娃子嘴唇蠕動,艱難的醒了過來,神色有些茫然。
而後,她看到了五六個身穿白色大褂的人,更是有點傻眼了。
“我是甯遠,别怕。”甯遠附身下去,柔聲道。
“甯哥哥?”
張娃子聲音虛弱,眼中卻是多了幾分明亮的光。
她艱難的笑了笑,又有點苦澀:“甯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甯遠認真的想了想:“不一定的,哥哥還有這幾位姐姐,都想把你救回來,你要堅強啊!”
張娃子努力的點頭:“好的。”
跟着,談允賢上前,仔細的檢查詢問了一番,望向了甯遠:“恩師,可以确定了,是闌尾。”
闌尾啊……
甯遠悄然松了口氣。
是闌尾便好。
若是結腸發生病變,無論是他還是談允賢可就徹底束手無策了。
闌尾切下去也就沒事了,結腸卻是不能輕易切開的,一不小心就會出人命。
“有幾成把握?”甯遠問。
“這……這娃兒已經病入膏肓了,身體虛弱,要調養兩日再看,整體而言,手術成功率在八成。”談允賢道。
“嗯,那就先休養着吧。”甯遠應了一聲。
八成,這成功率已經很高了。
比之他當初給劉美人做闌尾炎手術還要高。
出來看護室,還不等甯遠開口,張老漢忙問:“甯大人,怎樣了?是不是……沒救了?”
甯遠搖頭:“可以救,需要開腸破肚,成活率大概在六成左右,你能接受嗎。”
在這時代,男女大防,又受儒家影響,講究是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都開膛破肚了,在某些陳舊觀念中,身體也就不完整了,是許多人無法接受的。
張老漢聽了,卻是眼冒亮光:“當真有六成的成活率嗎?太好了,救,一定要救,求求您了,甯大人……草民……一窮二白,無以爲報,隻求甯大人……”
說着,又噗通跪了下去。
甯遠沉重的應了一下:“起來吧,我還有事。”
百善堂的大堂内,來了許多人。
太子朱厚照、太子妃夏雪,朱秀榮、王滿堂等幾女,以及雲陽道人。
見了甯遠,忙是迎了上去:“老甯,怎樣?”
甯遠搖了搖頭:“不好說,看這兩日的消炎情況,大概有八成的治愈率。”
聞言,一衆人皆是松了口氣。
八成,已經非常高了。
最起碼還有得治,還有很大可能活下去。
“本宮多麽希望那篇賣柴的小女孩是編造的啊。”
朱厚照歎息:“這娃兒,太可憐了,看着都教人揪心。”
其餘人亦是感同身受,夏雪、朱秀榮等幾人都紅着眼,顯然也是因此事而淚目。
雲陽道人踏前幾分,低聲道:“若治得好,不若教這孩子随我去雲陽觀吧。”
她很清楚,真的将張娃子招到百善小學,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甯遠卻是搖頭,平靜道:“不用,上學是她的小小心願,我這個當‘哥哥’的,豈能不幫她完成?問題不大!”
回頭來看,他将張娃子的故事登載出去,确實有着一定的私心。
對此,他自己也是不喜的。
拿一個娃娃做文章,那還算什麽人?
但,事到臨頭,卻是不得不如此。
張娃子想上學,本就是不符合禮制的,他唯一的辦法也隻能借此事情,讓天下人看看儒家禮制下的……人間慘狀!
人,多是有共情心的。
張娃子已經如此悲慘了,最大的心願隻是上學而已,如此小到微不可查的願望,怎麽就不能實現了?
而有了張娃子這個事,其他的女孩……是不是也就可以試着上學讀書了?
很快,張娃子被接到百善堂的消息流傳出去,立時牽動了無數人的心。
那位甯大人,仍舊沒有教大家夥失望。
在這關鍵時刻,站了出來。
那麽,小張娃子……可又能否得救呢?
“聽說,百善堂的醫術極其高明,說不得可救治好小張娃子。”
“咱打聽過了,縮腳腸痛,是一種絕症,治不好的。”
“治不好嗎?那這孩子豈不是……”
許多人寂然,可又或多或少抱有些許期望。
“萬一,萬一能活下來呢……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