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問他,可以在百善小學上學嗎。
于是他收斂情緒,很認真嚴肅的回答女孩:可以。
這個回答,意義重大。
因爲至今爲止,在程朱理學的限制下,百善小學至今還沒有一名女學生,天下其他縣學、州學等自也是一樣的。
對此,他自也是無奈的,卻還仍舊保持先前的原則。
來者不拒!
有女孩敢來上學,百善小學就敢收!
甚至,他與陛下以及内閣那邊都提及了此事,百善小學準備收女學生,而陛下與内閣都沒有直接反對,大抵算是默認了。
女孩上學,困難重重,爲世俗禮法所不容。
就是這樣,他方才仍舊認真的告知那小女孩,可以上學。
而後……小女孩哭着跑了。
感覺,很是怪異,一時間難以言明。
大抵類似于……夢想、幻想的破滅?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
甯遠莫名喃喃着,忽的有些煩悶。
也是此間。
身穿破舊漏風棉襖的小女孩一路小跑,來到城頭下,快速撲到一名中年男子懷中,哇哇大哭。
中年男子忙是安撫:“怎麽了?誰欺負我家閨女了,爹去找他算賬。”
小女孩不住的搖頭:“沒有……”
中年男子這才稍稍放心,輕輕拍着小女孩的後背,溫和道:“是不是又開始疼了?”
小女孩仍舊搖頭:“沒有……”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中年男子長長出了口氣,将小女孩抱在懷中,望着遠方,淩亂的長發下,一雙渾濁的眼睛有些失色。
終于,過了許久,小女孩不哭了,似是睡着了一般。
中年男子将小女孩放在一側的草堆上,用髒破的棉被蓋着,靜靜等待起來。
又過了一會,小女孩緩緩睜開眼,弱弱道:“爹,我可以讀書嗎?”
中年男子想也不想:“當然可以啊,咱家閨女聰明伶俐,等以後咱們賺了錢啊,就請一個夫子,每日爲咱閨女教書,咱閨女學了書,就可以賺更大的錢了,到時候天天吃香喝辣。”
小女孩唇角顫抖着,用力抿了抿,而後牽起一抹笑容,重重點頭:“嗯!”
她如何不知道女孩子不可以讀書呢?
可她又突然知道了有一個地方,女孩子也可以讀書呢。
“走,去掙銀子,今晚吃點好的。”
中年男子起身,朝着西邊一塊空地走去。
擴建外城後,東邊大興土木,一片興旺。
至于西邊,大抵仍舊是老樣子,隻有零零散散一些人家,卻因朝廷的關系,不讓繼續種地了。
地不種,自也就荒蕪了,草木豐盛。
呼呼刮裹的春風中,父女二人不斷尋找着幹柴,一根又一根,湊夠一捆後便紮起來,背在身後。
不多久,中年男子背後便多了四五小捆幹柴,小女孩背後也背了一捆。
似是收成不錯,父女二人便準備返回内城,變賣幹柴。
可走着走着,前方出現了數百人,正在翻地,平整地面。
翻地之後,一些枯草以及樹枝便被放置一旁,雜亂無序。
中年男子看了看,有些眼熱。
枯草且不說,那諸多樹枝曬幹後,也是可以當做柴火賣的。
可眼見對方人多,心下怯懦,便準備離開。
就在此間,小女孩卻是蹦蹦蹦的跑了過去,面對一群大人,自也是有些害怕的,卻還是鼓起勇氣,脆生生道:“各位叔叔伯伯,這些樹枝……還要嗎?”
一名年輕男子看了看,見小女孩髒兮兮,人也不像,便一陣厭煩:“要,哪裏來的叫花子,滾滾滾!”
小女孩失望的哦了一聲,抿着小嘴,便準備離開。
那年輕男子眼見小女孩背後背着幹柴,又見不遠處的中年男子背着的幹柴更多,不禁眼睛一亮。
“站住!”
年輕男子一聲大喝,走上前去,厲聲道:“你們做什麽?偷柴火?快給老子放下!”
中年男子吓了一跳,暗讨不好,忙道:“這位兄弟,這些柴火我們父女在西邊撿的……”
“放你的屁!哪裏有那麽多柴教你撿?分明是偷我們的,拿來!”
年輕男子毫不客氣,直接将中年男子背後的柴火扯開,跟着又一把抓住小女孩後側的柴火。
小女孩大急,緊緊抓着柴火,嗚嗚哇哇道:“不是偷的,是撿的,你欺負人……”
“偷東西還敢嘴硬?還欺負人?我去你**的……”
說着,擡腳便踹了過去。
小女孩應聲倒地。
中年男子眼見不好,忙是上前:“閨女,閨女,你沒事吧?”
小女孩髒兮兮的面孔上一陣抽搐,額頭浮現一層層冷汗,與臉上的泥土混合。
她暗暗咬牙,努力牽起一抹笑容:“爹,我沒事,沒事的……”
話音還未落下,聲音卻是越來越弱,直至暈厥過去。
“閨女,閨女……”中年男子悲痛大吼,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年輕男子則是自地上撿起散落的幹柴,厭惡的瞪了一眼:“号喪也别在這裏号,滾遠點,别礙眼。”
中年男子未聽到一般,隻顧着抱着小女孩痛哭。
也是此間,一兩馬車自不遠處駛來。
聽得大哭聲,馬車停下,一道姑掀開簾子,低聲道:“怎麽回事?”
前側,有小道姑看了看:“師傅,好像是吵架了。”
雲陽道人微微皺眉:“過去看看!”
馬車調轉方向,來到土路跟前。
雲陽道人下車,看着那痛哭中的中年男子,低聲道:“怎麽回事?”
中年男子仍舊沒聽到一般,抱着小女孩大哭。
雲陽道人仔細看了看,見那小女孩嘴角蒼白,不禁動容:“你再這麽哭下去,這孩子就要死了!”
中年男子這才警醒,吐豆子一般将方才的事情說道了一番。
雲陽道人轉而望向正在勞作的數百人:“誰打的人?滾出來!”
方才那年輕男子愣了愣,笑了:“這位真人,您要管閑事啊?勸您别管,他們偷東西,死了也活該。”
雲陽道人眼底閃過一抹冷色:“那貧道也勸你最好去官府自首,要不然,後果很嚴重。”
那年輕男子哈哈大笑:“哪裏跑來的野道姑,與你爺爺跟前裝大蔥?滾滾滾,别耽誤老子幹活。”
雲陽道人站的筆直:“雲陽觀,雲陽道人,化學院院長。”
聞言,那年輕男子愣住了。
竟是雲陽觀的人!
化學院啊,那可是與哪位繁昌侯有關的存在,而且朝廷也十分看重。
“這……這位大人,方才小的失禮了,您莫怪,可這一對父女當真偷東西啊……不信你問問大家夥。”年輕男子說道。
“你,好自爲之,最好立刻去官府自首。”
雲陽道人說了一嘴,便不再理會,轉身過去,嚴肅道:“将這小女孩擡上車,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