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一道人影匆匆閃過,如賊人似的,鬼鬼祟祟。
楊廷和不禁皺眉:“回來!”
“噢……”
被抓包的楊慎隻好垂着頭,老老實實走到酒桌旁。
楊廷和擡起眉頭:“作甚去了?你這幾日,皆是早出晚歸,怕是沒幹好事吧?”
楊慎心底一驚,忙是搖頭:“沒有沒有,父親,近日來,京城的外地學子越來越多了,皆是爲了明年春闱準備的,兒子隻是與他們交朋會友而已。”
楊慎緩緩點頭。
隻是交朋會友而已,倒也無礙。
不過他還是一臉嚴肅道:“此番,你也中了舉,接下來,最好少出去閑逛,多看看書,争取明年高中進士。”
“爲父知道,你仗着自己有些許才氣,有些狂傲,年輕人呢,倒也可以理解。”
“可是,你知不知道,東林小學也來了兩位年少天才,其一孫清,其二是與你相差無幾的李廷相。”
“同樣的年紀,人家皆有問鼎一甲前三名之姿,你呢?”
“同是年輕人,緣何差距如此之大啊?你好好反思反思!”
說着,楊廷和也嚴厲起來,卻隻是一番說教而已。
他很清楚,自家兒子确實有才氣,比他這個當老子的還要強幾分。
然,學問尚淺。
與那孫清、李廷相比起來,還有着一定的差距。
如若同時科舉,怕難以獲得好的名次。
所以,他甚至考慮教自家兒子放棄此番會試與殿試,待得日後學問大成,再科舉,說不得也能獲得前三甲。
“你先坐下。”楊廷和忽然說道。
“啊?”
本已哼哈答應下來的楊慎站定,不得已,隻得重新走回桌旁,坐下。
楊廷和想了想道:“谷賤傷農,何解啊?”
楊慎略微一頓,知道自家老爹是考驗自己的學問。
他幹脆道:“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
楊廷和點頭,還不錯,還知道出處。
跟着,楊慎繼續道:“隻是……父親,兒子不懂,明明是豐收的年份,傷的怎地還是那些農人呢?”
楊廷和笑了笑,解釋道:“這不是很簡單嘛?農民豐收了,糧食便多了起來,多了,價格自然低廉。”
楊慎沉默半晌。
這簡單的經濟道理他自是懂的,隻是……
他一臉平靜:“隻是遇上豐收的年頭,最起碼……他們可以吃飽飯了啊。”
楊廷和怔了怔,竟是半晌無言。
這話,角度甚是刁鑽。
豐收了,糧食多了,無論怎樣,百姓們是可以吃飽飯的。
可若遇上饑荒年頭,糧食欠收,百姓們根本吃不上飯啊!
如此對比下來,所謂的谷賤傷農道理又沒那麽深了。
“好!”
楊廷和大喜:“吾兒才氣非凡也,當浮一大白,來來來,喝一杯!”
也是這時,養心殿。
夜漸漸深了,弘治皇帝卻是無心睡眠。
抛卻那兩所小學的暗自争鋒且不談,而今四方倒也平和。
四處沿海,都穩定了,出海的商人數量倍增。
傳言中,一些個商人好像找到了門路,竟是可以直接買到那牽星平安令,大多可以護佑一路平安。
行商增多,來往安全,也就給四處的海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銀子。
很好的。
還有便是北邊,也是一切平穩有序。
行商大熱,一些個人還跑去了北北都司,放牧捕魚。
這期間,倒是北北都司的一些牧民與鞑靼的牧民因地盤的事情,發生過一些争執,卻是被那圖魯勒圖輕易解決了。
總的而言,北北都司相對安定。
地貌廣闊,卻隻有一萬朝廷大軍把手,至今沒出問題,那圖魯勒圖也是功不可沒。
“倒是西邊……”
弘治皇帝面色低沉。
陝西那邊,今年糧食大豐收,大小麥的産量,幾乎相當于平常年份的兩倍。
也正因如此,糧食的價格開始暴跌。
一石糧,竟隻要五錢銀子,相較于以往年頭的價格的一半還不到!
所謂谷賤傷農,如此低廉的價格,于百姓們是極爲不利的。
“真真是饑荒愁人,豐收也愁人啊!”弘治皇帝歎息。
轉來翌日,早朝。
還不等百官開口,弘治皇帝直接道:“想來諸位愛卿都應該知道了,陝西那邊大豐收,然,糧食價格卻開始暴跌,此事如何應對啊?”
下側,諸多百官自是都準備好了,紛紛開始谏言。
戶部尚書周經開頭:“禀陛下,所謂谷賤傷農,陝西那邊米糧價格已跌至五錢,朝廷當在此時以稍高出市場的價格回收糧食,盡量減少百姓們的損失。”
弘治皇帝點頭。
這也是朝廷慣用的手法。
豐收的時候,米糧價格低,朝廷以稍高市場價收購,屯糧。
到得災難年頭,再将這些糧食以稍微低于市場價放出,以此平衡市場。
隻是……此一番陝西那邊的價格太低了,哪怕朝廷稍微提高些許價格,與百姓而言,也未必有用。
跟着,倒是也有一些人提議,無非是借助陝西各地官府的力量進行幹預,以此穩定市場價格。
聽了半天,弘治皇帝也是無甚興緻。
而就在此間,一道身影站出。
“禀陛下,所謂谷賤傷農,臣以爲……未必有絕對的道理!”
唰!
話音落下,百官幾乎同時望了過去。
要知道,此話出自漢書,乃是儒家的二十四史之一。
面對這等儒家學問,這位……王大人,竟是開口直接辯駁?
瘋了吧?
“哦?”
弘治皇帝也是詫異:“王師傅何以出此言論啊?”
卻聽王鏊不緊不慢道:“豐收年,無論怎樣,百姓們至少還有一口糧食吃,可若饑荒年頭,百姓們是吃不上飯的,故,谷賤未必傷農。”
嗯?
百官紛紛詫異。
這話,似乎也有些别扭,詭辯一般。
可不知爲何,竟……有些道理!
是啊,不管怎樣,豐收年,百姓們是不至于餓肚子的,總也比饑荒年頭好吧?
“天下大豐收,乃是興盛之兆,臣,恭賀陛下,大明永昌!”王鏊徐徐道。
“恭賀陛下,大明永昌!”其餘百官也紛紛跟着附和。
不得不承認的是,王鏊這一番話,如同一記神奇的馬屁,拍在了陛下的心結上面。
所謂谷賤傷農,那是沒有對比。
如此對比下來,盡管糧食價格低了,可百姓們終究還是有一口飯吃的。
這便是好事!
弘治皇帝也會意過來,點了點頭道:“也有些道理,不過朝廷這邊,該收糧還是要收的,盡量穩固價格。”
一件大事,大抵商議下來。
很快,經過内閣這邊與百官确定細節後,大抵将收購糧食價格定在了六錢,比陝西那邊的市場價格高了一百文。
跟着,朝廷與諸多百官這個龐大的機器開始行動起來。
也是這時,得知消息的甯遠愣了愣。
“五錢?六錢?糧食竟便宜到如此地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