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剛鬧了事,朵顔三衛就過來緊急朝貢,顯然是不打自招,賊喊抓賊。
若不然,同在北方的三萬衛以及女直各部怎麽沒有反應?
一邊對過往的行商動手,大肆擄掠,甚至還敢索要大額贖金,這一邊呢?卻跑過來向朝廷訴苦,朝廷可不要冤枉我!
前面一個這樣無恥的……前面根本就沒有這樣無恥的。
然而,即便朝廷這邊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懂,卻也不好揭穿,被人牽着鼻子,甚至可能還要變向安慰一下朵顔三衛、給一些賞賜。
“好了,朕知道了,退下吧。”弘治皇帝不耐煩揮手。
賈斌見狀,悄然退出了。
内閣一陣寂靜。
三位閣老面面相觑,也是暗感無力。
事實擺在這裏,礙于禮制,朝廷這邊怕也隻得忍下這口氣了。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朝廷這邊查到了賊人的動向,派出大軍剿賊,能打的着嗎?
隻要朝廷這邊大軍一出,北邊所謂的賊人會立刻換上盔甲,成爲朵顔三衛的将士,怎麽打?
“難道,朝廷将永遠拿朵顔三衛無可奈何嗎?”弘治皇帝喃喃自語似的,已是微微動氣。
這又涉及了定北大計!
對于北方的治理,朝廷這邊動用了太多的人力物力,甚至連幾十萬行商向北這等不穩的“流民”行徑都默許了。
結果出現了賊人,将諸多行商都給吓住,不敢輕易前往。
定北,定北,那北北都司是大明之北、奴兒幹都司是大明之北,朵顔三衛、女直各部等所處,豈不也是大明之北?
若這事永久的存續下去,朝廷對北方的治理,不能說是空談,但絕對是事倍功半,出十分力,到頭來可能隻獲得五分功,得不償失。
也是這時,蕭敬悄然走了進來,眼睛偷偷掃了掃,附在弘治皇帝耳旁低聲說了一嘴。
聞言,本暗自憤懑的弘治皇帝手指微微一動,面色僵住了。
他猛的吸了口氣,沉聲道:“此消息可準?”
蕭敬點頭:“消息是自北邊回來的百姓以及廠衛這邊綜合調查來的,準确無誤。”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旋即嚴肅道:“此事,事關重大,不得洩露。”
令人驚心!
他怎麽也沒想到,原本一個令人惡心的賊人的問題,竟會出現如此變故。
看似無關緊要,仔細回想,卻是詭異萬分。
“在那陳玉勝等人之前,劉員外等人帶領三萬人順利通過了賊人所控區域,其因由……與一個牛皮包有關。”弘治皇帝開口。
三位閣老本詫異着,隻一聽聞,瞬間會意過來,臉色也變得凝重幾分。
說白了便是那夥賊人未劫持走在前面的劉員外等人,直接放行,反而是劫了後面的陳玉勝等人。
這本是不合理的。
再加上那“牛皮包”三個字,就變得更加怪異了。
這些日子以來,那劉員外一直是許多人議論的話題,尤其是那怪異的着裝,大夏天穿襖子,腋下還夾個牛皮包,高調如神經病一般。
襖子且不說,那牛皮包是哪裏來的?
繁昌侯甯遠所贈!
結果,就因爲這麽一個包,順利的通過的賊人區域。
賊人,就因爲看到了甯遠的信物,放行了!
這……隻是聽着便令人驚心啊!
偌大大明,天威浩蕩震四方,賊人卻敢橫行無忌,反而是對于區區一個甯遠的信物,多有敬畏!
“呵,有意思了,朕在想,假若所有行商都攜帶甯遠所贈的牛皮包,豈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暢通無阻了?”弘治皇帝似笑非笑。
三位閣老略作思考。
似乎……還真有這個可能。
諸多賊人不是敬畏甯遠、給甯遠面子嘛,那就令所有行商都攜帶甯遠贈送的牛皮包啊。
如此一來,賊人隐患也就沒了。
辦法,看起來很好,但……不像話!
大明天威在上,賊人不懼,反倒懼怕甯遠,這像話嗎?皇帝陛下與朝廷便不要臉面嗎?
“此事勿要再傳。”弘治皇帝說了一嘴便離開了。
靜默片刻,劉健閉上眼睛,忽的苦笑出來。
“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啊!”
“朵顔三衛之行徑令人作嘔,化身爲賊劫持行商,又将此事算計到繁昌侯身上,恰恰說明一點……”
“朝廷治理北方的策略,有效了!”
“他們,怕了!”
劉健緩緩說道。
原本,賊人一事引起了朝廷擔憂,回頭來看,賊人的出現,本就是朵顔三衛等擔憂、懼怕的根由。
因爲害怕,所以劫持商隊,給朝廷壓力,再将火勢引到甯遠身上,造成一種功高震主的假象。
在史上,任何一個功高震主之人,可有人有好下場?
這本身就是對君權的一種威脅。
若再加上甯遠本身而今處境,改制科舉,這等把柄一旦被人抓住,将會被無數人噴死!
朝堂掀起一陣風雨,出現動亂,對于外部的朵顔三衛而言,便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壓力。
甚至,因爲一個包的緣故,朝廷對北方治理的諸多努力,極可能化爲泡影。
“那小子麻煩喽。”謝遷歎息道。
“願他安然無恙吧。”李東陽也是不住的搖頭。
晚些時候,甯府。
太子朱厚照來了。
一些時日不見,太子殿下看似仍舊随和淡然,整個人卻多了幾分内斂,越發沉穩了。
“整點啥吃?”朱厚照問。
“炒兩個小菜?”
“成。”
于是二人皆動手,炒了四五個小菜,在涼亭中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朱厚照略微琢磨,道:“老甯,本宮最近看了許多史書,包括各朝實錄,看是、的想罵娘,就如現在,你說北邊如何才能真正的安定?”
甯遠忙是搖頭:“殿下,這是朝堂大事,咱哪裏知道。”
朱厚照斜瞥:“那麽你說如何教朵顔三衛安生呢?咱覺得學憲宗皇帝,犁庭掃穴。”
甯遠:“……”
好家夥,這太子殿下不開口則矣,一開口就是大殺特殺,比憲宗皇帝,也就是太子的爺爺原成華皇帝還要狠厲。
說好的沉穩内斂呢?
“就說朵顔三衛,先前,文皇帝待他們如何?封了大明唯一的異姓王,結果呢?還不是養不熟的狼崽子?”
“還有雲貴那邊,之前不是蹦出來一個米魯嗎……哦,本宮隻是說這個意思,你别多想,前有米魯,日後說不得還有人鬧事。”
“所以,你看吧,你越是仁慈,他越是嚣張,你把他殺光了,也就不會再有人鬧事了,單純的打怕隻是一時的,得永絕後患。”
朱厚照憤憤然。
甯遠側目,有些驚詫。
不得不說,太子殿下這眼光,有點毒辣啊!
史上,雲貴那邊有兩次大的叛亂,小叛亂無數,主要以米魯叛亂、楊應叛亂爲主。
其中朝廷平叛楊應龍的戰役又稱播州之役,乃是萬曆三大征之一,靡費了數百萬兩銀子。
至于北邊,朵顔三衛日後将各自爲主,女直各部崛起逐漸統一。
可以說,真要這麽殺将下去,還真沒什麽外患了。
“有道理!但……臣并不認同!”
甯遠想了想道:“殿下,行軍打仗隻是手段,治理一方,不在于打打殺殺,在于人情世故,在于教化安民,當然,臣這裏的教化非隻是以儒家學問勸說,經濟才是其中的關鍵。”
聞言,朱厚照哦了一聲,抿了口酒:“看來,老甯你還是挺仁慈的啊,本宮與你說個事。”
甯遠點頭:“什麽事?”
朱厚照哼笑道:“北邊出現了賊人……”
他将山賊放過劉員外,後又劫持陳玉勝等人一事說道了一番,跟着似笑非笑的看着甯遠。
涼亭中,甯遠定了定,目光逐漸嚴肅起來。
“砰!”
甯遠一手拍桌子,霍然起身,準備出去。
朱厚照吓了一跳:“老甯,你幹甚去?”
甯遠罵罵咧咧:“調兵遣将,幹丫賊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