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側着頭,等待着三位閣老的見解。
可過了半天,三位閣老皆沒有反應。
沒意見與見解?
弘治皇帝心底一沉,那麽這事便隻得他自己來敲定大的方向了。
“陛下。”
這時,劉健開口:“此乃繁昌侯上奏的奏疏,臣等怕是不好置評。”
卻是保持了中立。
弘治皇帝會意,這才撿起刊物,徐徐看了過去。
甯遠的奏疏在刊物頭部,入眼先是提及大明日益強盛,乃皇帝陛下與當朝百官的功勞等等,跟着一個轉折。
“然而,随着大明的強盛,也出現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問題與弊病,故,臣特奏此興我大明之大計!”
“興明之難,難于吏治。”
“吏治之難,在于取士。”
“今天下學子文采斐然者輩出,博古通今、滿腹經綸者亦非少數。”
“文學之昌盛,曠古絕今!”
“然,以昨日之學問治今日之大明,已有不逮之處。”
“如數算。”
“天下學子,多可出口成章,于數算一道,卻是二三不知。”
“識數而不會算數,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豈不是不通農事而勸農桑更?”
“如此取士,何以通曉錢糧核算,田地核算?”
“不知其治下之錢糧、田地多少,何談治理一方?”
“故,臣以爲,科舉取士,應增添數算等諸多學問,令天下官吏通曉數算等學問,如此方可興我大明天下!”
一份“奏疏”,侃侃而談。
主要是論述其中要點,最後才是總結。
簡而言之,而今的科舉取士已經不夠用了,得增加數算等學問。
以後再行科舉,非但要考八股文,連數算也要一道考。
“哎!”
弘治皇帝再度歎息,有些無奈。
這事,可太大了。
而今大明乃是士大夫與君王共治天下,此規矩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若按照甯遠這建議推行,雖是不至于斷了天下讀書人的根基,一條腿總是要的。
于天下讀書人而言,當下的科舉已經很難了,苦讀幾十年的聖賢書,最終朝廷隻選那三百人,何其難也?
而就是這麽難,朝廷再加上一個數算,不知會将多少人推向深淵。
還有便是,科舉制綿延千年,已相當成熟完備,朝廷突然之間要考數算……去哪裏學啊?
這天下,哪裏有那麽多數算師傅啊?
再者,根本而言,将數算加入科舉,那最終考的,還是儒家學問了嗎?
日後的朝堂諸多士大夫,可又是儒家子弟?
這規矩可是壞大了!
但偏偏,甯遠說的有理有據。
當下而言,僅僅是傳統的儒學,确實無法治理天下了,連帶着他這個君王都在學習經濟、數算,包括三位閣老也一樣。
天下向興啊!
老的規矩,有些時候已然行不通了。
“這混球小子,總給朕找麻煩!”
弘治皇帝暗感無奈。
這奏疏,表面上看似是給他這個君王提議,實際上,那是向天下讀書人下刀子。
原本,那諸多讀書人因爲戶籍改制一事,已相當痛恨甯遠了,結果呢?
這混球小子也夠狠,要在讀書人根本的也是最在意的科舉制上下刀子。
他當然也清楚這其中的矛盾點,自那些讀書人站出來的時候,就難以調和了。
可當下正面臨和議啊!
他這君王殘暴的殺了十多名讀書人,好不容易穩住局面,那混球竟看熱鬧不怕事大一般,再度激起諸多讀書人的情緒與怒火。
假若接下來有更多的讀書人,乃至朝堂百官摻和進來,怎麽辦?
“大伴,刊物風華乃是你監管的,你怎麽搞的?”弘治皇帝側頭。
“這……”
蕭敬頓了頓,忙是低頭:“奴婢有罪。”
弘治皇帝不耐煩的擺手,嚴肅下來:“當下,和議是重中之重,瓦剌與鞑靼主動和議,關乎着我大明的顔面,凡妄議此事者,當深究到底!”
一語定下調子。
直白來說,就是不管你們外面怎麽鬧,不能影響和議。
三位閣老偷偷相視一眼,沒有作聲。
事情,越鬧越大了。
要出大麻煩啊!
刊物風華已然發行,暗中,無數雙眼睛幾乎一直盯着朝堂的動向。
隻是,一日過後,朝堂之中沒有任何有用消息傳出,隻有一事,是皇帝陛下親自下令的,不得影響和議。
“朝廷承認和議,就意味着瓦剌、鞑靼是真心求和的。”
“也就是說,甯遠未曾與瓦剌、鞑靼兩方聯合密謀,也就不存在意圖不軌之事。”
“皇帝陛下這是偏向甯遠啊!”
“可恨,可恨啊!”
一些個學子聚集在一起,皆是氣壞了。
“甯遠那狗東西,是要将咱們儒生的脊梁掰彎啊!”
“此等亂臣賊子,當誅,當誅啊!”
無數人捶胸頓足,憤恨萬分。
卻也有人商談數算問題。
“數算,科舉考什麽數算啊?考汝娘!你會數算嗎?”
“我不會,你會嗎?”
“我也不會,儒家子弟學數算,這不是要大家夥背棄祖宗嗎,狗東西,下作!”
一些人咬牙切齒,又氣又無力。
仿佛,無形之間被人捅了刀子,卻無法還擊一般,隻得忍氣吞聲,郁悶至極!
許多讀書人憤然,甯遠卻相當開心,甚至,“病”都好了大半,還可以上街散步。
“呀吼吼,天兒不錯啊,陽光明媚,花兒綻放,好一個夏日!”
他美滋滋,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身側百餘名金吾衛随行。
所過之處,一道道目光打了過去,有人憎恨,有人面色複雜。
“狗賊!”
忽而,人群之中,有人開腔。
甯遠轉而看了過去,呵呵一笑:“你罵本侯狗賊?”
那身着儒衫的年輕人臉色爲紅,卻昂首挺胸:“罵你又如何?”
甯遠莞爾:“本侯因何成了狗賊?”
儒衫年輕人一頓,登時語結。
爲什麽?
因爲你有異心,聯合瓦剌、鞑靼,圖謀不軌。
但……這話不能說啊!
那錦衣衛的鷹犬和東廠的番子可就在附近巡衛呢,但凡将甯遠與瓦剌、鞑靼聯合起來,便會被抓進去啊!
“你你你……你就是狗賊!”儒衫年輕人漲紅了臉。
“哈哈,哈哈哈……”
甯遠一陣大笑,心情,美極了!
這些年輕氣盛的人必定是恨死他了,可也幹不掉他啊!
“走走走,去外城看看建築進度。”甯遠擡手,一行人便向外城走去。
一路走來,有人發現隻是罵甯遠狗賊,那廠衛的人似乎……不管!
于是乎,一衆人又開始罵了起來。
“狗賊,狗賊!”
“狗賊誤我大明!”
“狗賊該死!”
一道道聲音自兩側響起,卻是沒人敢亂丢東西。
甯遠笑意不止,甚至還沖着兩側揮手示意:“繼續繼續,大聲點,大聲點,那小子,你,沒吃飯啊,大聲點!”
于是,他便這般被罵了一路,直至皇帝陛下口谕教他滾回去老實呆着,才悻悻然回了甯府。
又一日,街道之上出現了更多的罵聲,卻是不敢多言,隻是一通亂罵。
廠衛這邊監察着,隻要言語不過分,便不予理會,稍微過分些的,警告一番也就罷了。
終于,在一片戒嚴中,迎來了第三日。
和議文書簽訂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