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自也清楚,此一刻,正有無數雙眼睛關注着内閣。
卻也無關緊要。
先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參奏彈劾甯遠有意造反,可自甯遠回來,交出大權之後,那所謂的造反的名頭也就煙消雲散了。
手下無兵無将,何談心懷不軌?
當下,唯一的問題便是甯遠此行的具體目的。
“當真和談?”弘治皇帝問。
“是啊。”
甯遠笑了笑:“陛下,那阿喇哈青森都已然來了,什麽時候簽訂協議,隻是您一句話而已。”
三位閣老也是詫異不已。
當真隻是和談?
有這個必要嗎?
将那阿喇哈青森直接帶回京城,再與瓦剌方交涉,不也一樣?
要知道,在這背後,可是涉及到一場大捷啊!
将俘虜帶回,向朝廷獻上,足可以在史書上狠狠的記上一筆。
在大嫩一帶大戰之後,朝廷這邊自也派人探查了,據說,在那戰場之上,隻是有着一片焚燒的痕迹,附近還多了一座碑,除此之外,根本找不到殺敵的證據。
既沒有殺敵的人頭數,又将阿喇哈青森等俘虜給放了,這大捷,無從可查啊!
也就是說,甯遠爲了那所謂的和談,放棄了一場至關重要的大捷以及一份功勞。
“可是因你而今已位極人臣,擔心朝廷這邊無從賞賜,所以,對這場大捷渾不在意?”
弘治皇帝直接問,不滿意味呼之欲出。
甯遠暗自一驚。
這可不是什麽好話。
正常的臣子,固然會忠君爲國,卻也想着爬的更高。
這是人之常情,欲-望使然。
而當朝廷無法賞賜一個人的時候,還有什麽東西值得人去追求呢?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當真有人立下潑天功勞,朝廷賞無可賞,多半也到了完蛋的時候了。
當然,他甯遠也想追求更高的位置,比如……公爵?
短時間内看,太難了,就算他有不菲的功勞,皇帝陛下以及朝廷也會壓着。
開玩笑,一門兩國公,自大明開國一來,僅獨一份,豈是那般容易得到的?
也正因如此,皇帝陛下這番話外指責意思尤爲明顯。
啊,你甯遠知道朕不會封你公爵,你又不在意金銀,所以才私自跑去瓦剌,放了降俘?
“陛下,臣……冤枉啊!”
甯遠忙是訴苦:“臣之所以這麽做,爲的是大明江山啊,北方不穩,大明終不安;朝廷不穩,臣之一家、子孫後代又豈會穩定?”
弘治皇帝斜瞥一眼,緩了口氣:“行了,朕知道了,退下歇息去吧。”
甯遠老實告退。
跟着,内閣又安靜下來。
三位閣老一直沉思着,面目凝重。
“三位師傅以爲,這小子所言,可靠嗎?”弘治皇帝問。
“這……”
劉健目光深遠,怎麽想都覺得不大對味兒。
但偏偏,甯遠這番話着實有信服力。
因爲自一開始,甯遠便主張重新安定北方,現在回來,仍舊這般認爲,足以說明問題。
“臣覺得……可能爲真。”劉健嚴肅開口。
“是嗎?”
弘治皇帝淡淡一笑:“難道是朕錯怪他了?他爲朕、爲朝廷穩定北方,甯肯放棄一場大捷的功勞,實乃赤子之心,朕,竟是這般誤解他?”
三位閣老暗自交換了神色,沒有做聲。
任誰都能聽出來,這話,弦外有音!
什麽錯怪、什麽誤解,這滿朝之間,可不止陛下一人。
想了想,謝遷開口道:“陛下,繁昌侯此法或可使得北方更加穩定。”
“如将阿喇哈青森等人帶回來,雙方談判,自也可使得瓦剌不敢輕易侵擾大明。”
“可繁昌侯沒有這麽做,他選擇了更加激進且冒險的方式,大軍深入瓦剌腹地,一路行軍,向瓦剌各部彰顯我大明之威。”
“如此,再與瓦剌諸部坐下來商談,便可增加一定的震懾力,使得瓦剌各部更加忌憚。”
這也是分析比較出來的。
原因在于瓦剌各部并非當真團結一緻。
按照先前的想法,就算協商下來,誰也不能保證沒有瓦剌其餘部衆襲擾大明,阿喇哈青森也會有無數推脫的理由。
譬如,部下不服管制爾耳的。
可甯遠親自走了一遭,便不同了。
看看吧,我大明将士威嚴如此,誰要想動手,可要掂量掂量。
如此,也就可使得北方更加穩定。
“或隻有這種可能了。”李東陽也表示贊同。
又是去貝加爾湖垂釣,又是跑去那乞兒吉思吃羊肉,這不是耀武揚威是什麽?
“這小子,倒是有心了。”弘治皇帝喃喃一般。
他可是記得,先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參奏甯遠,包括三位閣老對此都有意見。
可甯遠安然無恙的回來了,那便是彰顯了大明的威嚴,諸多錯處以及猜疑也成了好。
“那麽,對于這阿喇哈青森前來簽協議,三位師傅怎麽看?”弘治皇帝問。
三位閣老又是一陣沉默。
能怎麽辦?
正常來看,無外乎狠狠的申饬一番,而後再教阿喇哈青森立下諸多誓言等等,面子上自然是過得去的,可對瓦剌而言卻沒什麽損失。
許久後,謝遷試着一般出聲:“陛下,是不是可以考慮……收爲臣國?”
嘶!
聞言,弘治皇帝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這想法不可謂不大膽啊!
原本,兩國乃是平等對立的,這一手下來,無論是否能真正轄制瓦剌,最起碼表面上,這瓦剌是大明的臣!
這可是數百年都沒有的壯舉。
要知道,北方各族皆桀骜難尋,絕不會輕易稱臣的。
“能……行嗎?”弘治皇帝也想不确定,卻是動了心。
真要可行,他弘治皇帝賓天之後,見到諸多老祖宗也臉上有光啊。
打生打死的敵人,收服爲臣!
就問太祖皇帝、文皇帝,孫兒可還行?
劉健想了想道:“不若……教鴻胪寺那邊試探一番?”
“不可!”
弘治皇帝當即否定。
賈斌那老東西他早就看不順眼了,但朝堂之間卻偏偏需要這樣的人來和稀泥,所以一直忍着沒動。
“教太子去吧,權當做一場曆練。”弘治皇帝拍闆。
諸多大事方略,就此定下。
很快,消息傳遍朝堂,無數人驚的瞠目結舌。
那甯遠孤軍深入瓦剌,是爲了彰顯大明威嚴?
最終的目的,則是爲了穩定北方?
更離奇的是,甯遠之所以敢如此……是因爲陛下曾下過一道中旨?
許多人傻眼了。
真相,竟是這般?
“大事不妙喽。”
“諸位,爾等回想,在我等上奏彈劾甯遠之時,陛下可曾理會一嘴?”
“呀,是啊!原來這是陛下與那甯遠早已謀定好的!連三位閣老都被蒙蔽其中。”
“難不成,陛下要動我們?不可能吧?”
“無事,我等乃是言官,聞風啓奏,有什麽錯?”
“怕就怕被甯遠那小東西惦記上。”
“呵……那他也得有那個本事才成,這一次,他攤上大事了,揚州那邊……”
“噓,慎言,少嚼舌頭,我等故作不知便是。”
一些人在暗中商議着,卻是略微不忿。
“那狗東西一行,非但沒錯,反而爲我大明漲了臉,着實氣人啊!”
“快别說了,又來人了!”有人闖了進來。
“誰?”
“鞑靼使團,最新消息,已到了虞台嶺,懇請入關呢。”
“窩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