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的擔憂并非是多餘的。
先前,大嫩一帶一場大捷,奏報上寫着什麽神兵天降等等,而且還生擒了阿喇哈青森等人。
無論怎麽看,到這裏,都是一場難得的大捷,同時也爲大明漲了臉面。
既已打赢,又擒獲賊首,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班師回京嗎?
結果……沒有!
那小子率領大軍一路進了瓦剌地界,還打着所謂的“和談”的幌子,而後,一路泥牛入海般,杳無音信。
朝廷的探子總不能進入瓦剌地界刺探消息吧?
這一行,就是一個多月。
數萬大軍,糧草斷供,直入瓦剌腹地,吃什麽喝什麽?
難不成也學那冠軍侯霍去病,快馬輕騎,走到哪裏吃到哪裏?
問題是大明此番去的可是三萬大軍啊,哪裏搶得來如此巨量的糧草?
所以,綜合來看,這事……怎麽看都不靠譜,甚至還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取輿圖來!”弘治皇帝吩咐。
跟着,便與三位閣老分析起來:“三位師傅以爲,驸馬此番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三位閣老認真審視圖紙,亦是一陣怪異的歎息。
這事……難說啊!
如按照甯遠所言,一路西行與瓦剌和談……有什麽可談的?
已然大勝且擒獲瓦剌首領阿喇哈青森,談什麽?
這說法問題相當大,根本站不住腳。
那麽,甯遠向西而行,到底……爲了什麽?
“順勢攻打瓦剌嗎?”謝遷試問般開口,不多時,卻是搖了搖頭。
這裏面還有三個大問題。
其一,攻打瓦剌,糧草是個大問題。
三萬将士的糧草,可不是你四處擄掠就能得來的,數量巨大。
這裏面又涉及了瓦剌各部的形勢,多以遊牧爲主,所處位置完全不固定。
此一點,就算是瓦剌部的人,也未必有幾人完全清楚各部的動向,這是機密。
也就是說,就算你想搶,也未必找得到人搶啊!
當然,那首領阿喇哈青森是例外,可問題是……那阿喇哈青森明知道明軍前去攻打瓦剌,又豈會将各部所處的位置說出呢?
綜合來看,大軍糧草極難保證。
其二,三萬明軍,當真打得過瓦剌嗎?
哪怕加上小王子那兩萬大軍,兩軍彙合共五萬大軍,可又打得過?
要知道,瓦剌極其強盛,可輕易籠絡十餘萬大軍,若火器當真那般強盛,加上身處草原等巨大騎兵的優勢,就算明軍也這邊有那所謂的“神兵天降”,也未必是對手。
其三,爲什麽要打?
那等蠻夷之地,就算打下來也沒什麽用啊。
好,就算有用,你如何治理?
強如盛唐,最遠也囊括了漠北大片,可沒多久便丢了。
這些足以說明,北方難打,更難治。
所以無論怎麽看,都沒有攻打瓦剌的必要啊。
本應大勝歸來,卻莫名其妙的一路向西,那甯遠腦子進水了嗎?能不教人懷疑嗎?
“陛下,臣以爲繁昌侯雖是忠心耿耿,卻難免被人蠱惑,其中疑點重重,不得不防。”劉健忽而嚴肅說道。
“哦?”
弘治皇帝訝異,這還是内閣這邊第一次如此正式表态:“怎麽說?”
劉健指着圖紙開口:“陛下,您來看,繁昌侯自呼倫湖一帶入瓦剌,其中還有小王子兩萬大軍,自此消息全無。”
“臣在想,會不會是繁昌侯被阿喇哈青森或小王子等人诓騙,借和談之名,入瓦剌,隐匿消息,繼而秘密商談?”
“若瓦剌、鞑靼、再加上繁昌侯的人馬,點齊之後,少也有十萬大軍。”
“若再有那從天而降的利器輔佐,自北向南,将暢通無阻,長驅直入!”
話音落下,一陣寂靜。
這種想法非是劉健一人而已,可以說是許多參奏甯遠之人共同的一個聲音。
一旦三方聯合,将給京城這邊帶來極大的危險,重則江山易主。
弘治皇帝暗自歎了口氣。
他倒是不擔心甯遠叛亂,就算當真叛亂,朝廷這邊也有足夠的力量平叛。
況且,甯遠也沒必要反叛,甯府一脈一公一侯,富甲京城,叛亂之後即便稱王,可還有這等日子?
但問題是他怎麽也想不通,甯遠爲什麽要這麽做?
爲什麽大勝之後不回來?
爲什麽又一路向西?
“陛下,鴻胪寺卿賈大人求見。”蕭敬小聲說了一嘴。
“不見。”
弘治皇帝立刻回絕。
自從甯遠入瓦剌之後,這賈斌相當的聒噪,上了無數道奏疏不說,還總是請見。
其意圖,也相當明顯,無非是說甯遠擅自攻入瓦剌,将會使得兩國交惡,釀成不可想象的後果。
要知道,先前那阿喇哈青森等人隻是一夥賊寇裝扮,打赢之後,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實際情況,在大明官面上,終究還是一夥賊寇。
朝廷官面上尚未挑明真相,甯遠卻直接進攻瓦剌,豈不壞了規矩?
“再等一等吧!”弘治皇帝無力的說了一嘴。
三位閣老相視一眼,自也不好多說。
這時,劉健取出一份奏疏,呈了上去。
弘治皇帝心底生疑,難不成又是彈劾甯遠的奏疏?
他展開來看,不由得眉目一定,擡頭問道:“此等事宜……可出現許多?”
劉健搖頭:“目前倒隻有蘇州府一地出現此等怪事。”
弘治皇帝松了口氣。
這奏疏上所言之時,相當奇怪,稍作思考,便教人心驚肉跳。
在蘇州府那邊,出現了通商銀行的憑票價格低于其本應等價的金額。
比如,一萬兩的憑票,代表的就是一萬兩銀子,可在蘇州府那邊,一萬兩的憑票,竟出現了隻售賣九千七八百兩真金白銀的可怕事宜。
存入通商銀行的現銀,拿到等價憑票後,竟生生少了兩三個點。
如此下去,誰還願意存銀子至銀行?
會不會有更多的人恐慌性的取出銀子?
可以說,這事一旦擴大化,甚至可能導緻大明通商銀行秩序崩塌。
“多事之秋啊!”
弘治皇帝歎息,便準備離開。
就在此間,有小太監匆匆來報。
“啓禀陛下,驸馬都尉回來了,而今就在萬全右衛附近的虞台嶺,請求入關。”
嗯?
弘治皇帝側目。
回來了!
終于回來了啊!
再不回來,那諸多奏疏怕不是要堆成天。
“萬全右衛?虞台嶺?關外?”
謝遷微微皺眉,展開圖紙,眉目一凜:“陛下,繁昌侯自奴兒幹都司一路向西而去,即便要回來,也應經由奴兒幹都司,何以突然出現在鞑靼範圍内?”
劉健和李東陽也跟着擡頭,神色不解而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