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的流動,可促使天下經濟的發展。
對于這套理論,當朝百官幾乎都有所了解。
所以,在周經這番言語落下之後,許多人心底大抵是認同的。
但很快……一些人露出了怪異的怒容。
呸!
認同個屁啊!
周經的這番話,表面看似正确,卻忽略了一個大前提,那便是引入天下士紳至京城,将會直接破壞大明的戶籍制度啊!
這老狗,太不要臉!
隻提好處,于弊端絕口不提!
賈斌憤然不已,甚至不顧君臣禮儀,當即看向了周經:“周大人,你可知這是在背叛朝廷祖制?連祖制都敢叛變,你要謀反嗎?”
這番話不可謂不重。
尤其是而今大明講究孝道,背叛祖制,那就是對祖宗的大不敬!
周經卻是渾不在意:“賈大人,咱就不懂了,咱哪裏背叛祖制了?戶籍制?哪裏又背叛戶籍制了呢?就如那王希霸,他隻是購買商鋪而已,這算是經商嗎?”
額……
賈斌眉目一頓。
這問題有坑。
原則上來說,那王希霸隻是購買了鋪子,隻要不去經營,當下,就算不得經商。
而事實是,而今的鋪子還沒建好呢,經個屁的商!
“強詞奪理,哼!”
賈斌深深吸了口氣,暗恨的咬牙。
原本,他與周經都說好了,是一夥的,卻不想這狗東西臨時叛變,竟是跑到甯遠那一邊去了。
卻見周經捋着長髯:“爲大明萬世永昌,我周經,即便遺臭萬年又何妨?倒是你,賈大人,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卻是看不得大明變得更好嗎?”
倒打一耙!
既然天下鄉紳入京購置産業對大明發展有好處,你賈斌爲何還三番兩次的從中作梗?
“你……”
賈斌氣的臉紅脖子粗,一時間也想不到駁斥的言語,隻得一扭頭道:“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
争吵之後,大殿又漸漸恢複平靜。
百官看着前方那大義凜然的周經,心思駁雜。
三位閣老對于甯遠擅自破壞戶籍制,選擇了中立,周經更是站出來,講述諸多好處,爲甯遠說話。
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其中有問題!
爲什麽?
許多人暗自皺眉,卻是想也不通。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絕對跟甯遠有關。
“看來諸位愛卿是各有主見啊!”
寶座上,弘治皇帝淡笑道:“甯遠,對也是你,錯也是你,你自己倒是說說,如何看待此事啊。”
平淡的一番話,卻是給了甯遠自辯的機會。
甯遠略作沉吟,瞥了周經一眼:“臣以爲,周大人這番話,倒是有一定道理的!”
百官:“……”
你擱着唱戲呢?
一唱一和的?
周經則是沖着甯遠暗暗颔首,松了口氣。
原本,他确實應該與賈斌一道,狠狠的參奏甯遠的,可昨晚他想了一夜,最終隻得出一個結論,必須得有外界的銀子進來,将鋪子的價格炒起來,他一家子才能脫身。
這是唯一的辦法。
若不然,那十二萬兩銀子的欠債,足以将他們一家子壓垮。
宅子、田地都沒了,如何對得起日後的子孫啊?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啊?
所以,他倒向了甯遠一邊,叛變了百官中的許多人,也叛變了天底下的讀書人。
可能在很多人看來,生死事小,失節事大,他這麽做,确實很沒節操。
但,要知道,他所面對是,可不僅僅他一人的生死啊!
那是子孫後代,還有列祖列宗啊!
在這等大前提下,個人的聲譽還重要嗎?
“臣隻是說一點,陛下,您可以設想一番。”
甯遠繼續說道:“天下鄉紳蝸居一方,他們坐擁大量土地,家裏面所存的銀子隻會越來越多,這天下流動的銀子,是不是會越來越少?”
他也是自經濟角度延展開來。
坐擁大量土地的鄉紳們,每年種地,會虧銀子嗎?
很顯然,除非碰到災難年頭,否則便是穩賺的。
因爲他們收的是佃租啊!
一個靠收租過日子的人,如何會虧?
所以,這些人手裏的錢,隻會越來越多,繼而影響大明的經濟發展。
百官聞言,一陣無聲。
道理上,和周經所講,幾乎一緻,卻也估計忽視了一個大前提,破壞戶籍制度啊!
“唔……倒也有些道理。”
弘治皇帝思索着,點頭道:“朕也希望更多的銀子湧入京城,以及其他城池,但此法又隐隐涉及富紳經商,左右矛盾啊,諸位愛卿再商議吧,畢竟此事涉及祖制,祖制不可輕易觸動,退朝吧。”
百官退散。
朝堂之間的氣氛卻是變得微妙起來。
明明是一件無可争議的事情,一番争論之後,雙方竟是不上不下。
其中最令人意外的是,周經竟然倒向了甯遠。
“周大人,脊梁可是軟骨作?”路上,賈斌不加掩飾的譏諷周經軟骨頭。
“王八坐井,目光短淺,哼!”
周經挺胸擡頭,十分的高傲:“對錯與否,留與後世說,我周經無愧祖宗、無愧陛下、無愧大明!”
賈斌氣的牙癢癢。
狗東西,明明叛變了祖制,竟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不多他也沒多說,回到衙門後,開始琢磨起來。
當下,這境況不上不下,很麻煩。
唯一的辦法隻能是拉攏更多的朝廷大員,共同來對抗甯遠,給陛下施壓。
不多時,他轉而來到内閣,準備求見三位閣老。
“周公無需多說,吾等心中有數。”劉健開口,直接堵住了賈斌的話。
這個時候,傻子都知道賈斌的目的。
賈斌看了看,便也隻得退下。
安靜了片刻,劉健一聲歎息:“事到如今,怕也隻得趕鴨子上架喽。”
李東陽、謝遷二人會意。
早朝之時,他們之所以中立,是不想跟甯遠對立,因爲在甯遠的背後,極可能站着陛下。
這是朝堂之間的一場博弈。
還有便是,這事無論怎麽看,甯遠那邊都是站不住腳的,結果理應是棄車保帥,以稍微懲戒王希霸一番而結束。
但,萬萬沒想到的,周經是竟是站了出來。
這下,問題直接變得複雜化了。
可以說,到得眼下,問題的重點直接轉移到他們三個身上。
他們向甯遠一邊傾斜,那麽,這事到最後就會變成一筆糊塗賬,戶籍制度模糊化,因爲朝廷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更改戶籍制。
怎麽辦呢?
裝作睜眼瞎。
而若他們站在百官一邊,那麽,陛下迫于壓力,便也隻得放棄此想法。
這種境況下,顯而易見的是,他們必須站在百官一邊。
“人活一世,爲的是什麽呢?”劉健惆怅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