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甯遠并不意外。
他很清楚這件事背後代表着什麽。
改動戶籍制度,将會觸動天下所有學子、士紳的利益。
原本,有士農工商,其中商人乃是賤籍,身份地位上與士紳相差懸殊,而在改制戶籍之後,這最賤的商人便與士人同等地位。
地位等同了也就罷了,在科舉資源上面,天下士人也更少了。
就好比原本士人擁有一斤肉,在改制之後,可能剩下八九兩就很不錯了,其餘六七兩,歸屬了士人以外的農工商等。
所以,莫說當下百官反對,一旦事情傳遍天下,可能諸多學子都會聯合起來反抗他甯遠。
可以理解,但……沒什麽卵用。
轉而出宮,他找人打探了一番,便奔着周家府邸而去。
此時,正值百官下值。
他走着走着,便看到了周經的轎子,于是便一路跟着。
“嗯?”
轎子中,偶然瞥見甯遠的周經詫異。
他家的府邸與甯家并不順路,而且附近一帶也沒有鋪子啊,這小子跟來作甚?
那是……有其他事?
周經也沒太在意。
可是,随着一路同行,他越發的古怪。
因爲那小子竟是一路跟來了周家府邸!
下來轎子,周經看向了甯遠:“繁昌侯,你可有事?”
态度,有些生冷,似是有些反感一般。
甯遠卻渾不在意:“啊,沒什麽事,周大人您自便,我來找令郎。”
周經皺眉。
找自家兒子?
什麽意思?
自家兒子一直在國子監學習着,跟甯家所有人都沒有任何聯系,更不可能認識甯遠。
“你……有事?”他沉聲問。
“沒什麽大事,一點小事罷了。”甯遠笑呵呵。
周經沉了口氣,倒也沒多想,将甯遠請到了府上,來到廳堂,上了茶水,跟着,又将自家兒子叫來。
他渾不在意道:“吾兒,繁昌侯來找你,你來與他談談吧。”
周大政看了看,也是有些不解。
他倒是見過這位繁昌侯,卻是沒有任何交往!
想了想,他還是先見禮:“學生見過甯大人,不知甯大人前來……”
甯遠點頭,滿不在意道:“是這樣的啊,前幾日的事情,想來周公子應該還記得吧,嗯,咱過來呢,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時間不多了。”
他沒直接說,點到爲止。
畢竟周尚書還在這裏,稍微給點面子嘛。
周經一臉的怪異,很是不解。
前幾日的事情?
什麽意思?
難不成自家兒子得罪了甯遠?
不可能!
那麽……是什麽事?
他暗暗皺眉。
再看自家兒子,卻是身軀顫抖着,而後……
“咚……”
“咯噔……”
周大政翻着白眼,不住後退,身軀亂抖,竟是……抽了!
“吾兒……”
周經大驚,忙是起身扶着抽風的周大政,滿眼的焦急:“吾兒,你怎麽了?”
原本,周大政隻是不受控制的抽風,似乎聽了周經的言語,眼瞳幾乎都變成了白色,暈厥過去,身軀卻仍不斷的顫着。
“嗝……額……”
他的喉嚨發出聲音,人卻沒有了意識。
“吾兒,吾兒……醒醒,你醒醒!”
周經大聲咆哮着,又沖着外面大吼:“來人,來人,快,去叫大夫,快!!!”
他急的紅了眼,宛如發瘋。
很快,十多個人沖進了廳堂,一個個手忙腳亂。
等了大概半刻中,一名老大夫走了進來,給周大政簡單号脈,随口道:“沒什麽事,隻是氣血攻心,隻要保持心态平和即可。”
周經這才放心,旋即看向甯遠,一臉的怒不可遏。
“甯遠,你……對我兒到底做了什麽?”他十分的憤怒。
若隻關乎朝廷的政事之争,他怎樣都不在意,可這混賬竟對自家兒子下刀子,這是他萬萬不能容忍的!
“老夫警告你,但凡吾兒有半點好歹,老夫與你沒完!不送!”
他一手指着外面,隻差說出粗鄙的“滾”字!
甯遠笑了笑,向外走去。
嗯,不出意外,麻煩解決了。
他暗暗感慨,果然還是要好好教育孩子啊,要不然,任憑你富甲四方,也扛不住一個坑貨兒子。
周家府内,幾乎所有人都憂心忡忡,惴惴不安。
那繁昌侯不知施了什麽法術,竟是将自家少爺給氣昏了過去!
“老爺,政兒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先别管那些了,等政兒醒來再說。”
周經臉色陰沉,又是憤怒,又是不解。
他老來得子,對自家兒子寵愛的很,而自家兒子也十分的乖巧聽話,聰明上進,不可能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可聽那甯遠的口吻,似乎是……帶着威脅的意味。
到底是什麽事呢?
等了大概半個時辰,周大政終于悠悠醒來。
周經忙開口:“吾兒,你沒事吧?”
周大政搖頭,幹澀道:“父親,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周經終于松了口氣,旋即安慰道:“吾兒,你記得,不管發生什麽事,你的背後還有爹,誰敢威脅你,爹饒不了他。”
跟着,又小心道:“吾兒,你……得罪了那甯遠?”
周大政:“……”
他的心裏五味雜陳。
對于甯遠的話,他自是心知肚明,指的是炒作鋪子一事。
原本,國子監的衆人已然約定好,共同隐瞞,不得洩露。
可到了當下……怕是藏不住了。
原因很簡單,那甯遠前來通知的另外一層意思是……催債!
炒作鋪子一事他們可以永遠保密,可欠銀行的銀子,終究是要還的啊。
他沉了口氣,小心道:“爹……我願意跟你言明,但請您一定不要生氣啊。”
周經不住點頭:“好好好,吾兒盡管說,無論發生什麽事,爹都挺得住!”
周大政深深的沉了口氣,緩緩道:“是這樣的爹,前幾天,我不是帶回來一斤百善鋪子的白酒嗎?那是楊慎一日賺了五萬兩銀子買的,爹……我……我沒忍住。”
言語之間,已是泛起了心酸的淚。
周經側目。
沒忍住?
什麽意思?
他的面容收斂下去,心底已是泛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旋即試着道:“可是……炒了那……鋪子?”
周大政點了點頭。
周經心底一涼。
炒鋪子,就意味着……虧損啊,而且還是很多銀子。
他沉下一口氣,平靜道:“虧了多少?”
周大政心虛不已:“這……稍微……有點多。”
周經眉目一橫,冷着臉:“說,到底多少。”
周大政縮着脖子,弱弱道:“十二……十二……萬……萬……兩……”
周經:“……”
他的眼瞳不住的放大,面色趨于呆滞,連呼吸都停止了似的,不可思議的看着周大政,而後身軀猛的一顫,白眼上翻,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