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内閣的氣氛微妙了許多。
弘治皇帝略微詫異,旋即問道:“劉師傅爲何覺得不妥啊?”
劉健緩緩道:“陛下,臣不知繁昌侯接下來還有什麽準備,從當下來看,顯而易見,這是賠本的生意。”
“賠本,便意味着無法養活百萬将士。”
“要說來,這運送貨物,正常的價格,應該翻兩三倍的,如此才有利可圖。”
“隻不過,臣命人打探過了,當下這價格若翻兩倍,就會高于諸多行商自己運輸的成本。”
“所以,命衆将士運送貨物,并不靠譜!”
劉健說的很謹慎,分析利弊。
弘治皇帝輕輕點頭。
若當真如此的話,此計劃,怕是不可行啊。
原因很簡單,價格定的高了,百善物流可以盈利,但卻高于行商自行運送的成本,人家不願意運啊。
可價格低了,無法盈利,便無法養活将士們。
怎樣都不對,便說明此計劃不可行。
“有沒有一種可能,便是那小子将成本控制的極低……使得物流稍微虧損,卻可自其它地方找補回來?”弘治皇帝忽然問。
三位閣老深思起來。
确實有這種可能。
那小子曆來不按常理出牌,再加上衛所糜爛之事已迫在眉睫,危患朝廷,稍微虧損一些,自其它地方補回來,也很正常。
畢竟朝廷安穩要緊。
那麽,自哪裏補回來呢?
地!
很可能是地!
朝廷改變屯田制,便會抽回許多田地,若将這些地租給四方佃農百姓,便可得一筆不菲的收入,以此補償物流的虧損。
隻是……
“當真能将成本控制的極低嗎?”謝遷出聲。
答案,顯而易見。
不可能的。
用最笨的方法想,什麽是成本?
成本就是那些行商自己運輸貨物所需花費的銀子啊!
諸多行商自己運送,需要的人力物力折算成銀子,就是這個運輸貨物的成本!
結果那小子給出的定價,比别人運送的成本還要低。
同樣是一車貨,自京城至大同,他來送就比别人花費的少?
簡直玩笑!
無論你怎麽送,貨的量沒變啊!
“錦衣衛這邊的消息,平常,運送一車貨至大同,要八兩銀子,如按照那小子的算法,隻需五兩銀子。”弘治皇帝說道。
足足省了三兩。
三位閣老相視一眼,險些笑出來。
“陛下,京師至大同的高速費怕不就要五兩了吧?”劉健說道。
弘治皇帝會意。
不出意外,那小子肯定要拿高速費做文章了。
而今天下四方正在快速擴建高速公路,道路司這邊本就虧空嚴重,若因此減免高速費用,等若是顧此失彼,得不償失。
“晚些時候,問問那小子吧。”弘治皇帝歎息。
一直等到天色漸黑,有守在物流園的錦衣衛出現,傳了弘治皇帝的口谕。
甯遠入宮,一路打探,來到内閣。
原本,在他看來,自己幹了這麽大的事,解決了朝廷潛在大危機,等待自己的,肯定是一番嘉獎。
可當他進入内閣後,發現氣氛不對勁。
很平靜。
是那種令人不舒服的平靜。
怎麽回事?
甯遠暗自生疑。
這個時候,三位閣老不應該先開口,好好誇獎自己一番嘛?
還有陛下,快誇啊,咱可是您的女婿,半個兒,做了這麽大事,快誇誇啊,順帶着再賞賜點田地什麽的,擴建之後的外城就行。
結果,沒有。
見禮之後,皇帝陛下隻是說了一句平身,便沉默下去。
甯遠有點懵。
暗想自己……似乎……也沒犯什麽錯啊,還立了功,不應該這樣啊!
終于,劉健開口了:“甯小子,老夫問你,如若朝廷百萬大軍皆運送貨物,一年會虧損多少銀兩?”
甯遠秒懂。
原來如此啊!
問題的根源出在了物流盈虧上面。
按道理說,如若不自高速路費上面做些文章,這物流的運營,幾乎是不賺錢的。
就如京城至大同,高速費用五兩銀子,打八折後,便是四兩銀子,可節省一兩。
如此番,出動近八十輛大車,便節省了八十兩。
這個數字,幾乎與此番的利潤等同。
他想了想,忽的深沉起來:“劉公,這物流……确實不怎麽掙銀子。”
“可是,您也知道,各地衛所糜爛不堪,經常出現嘩變,下官這是爲了這江山穩定着想啊。”
“如若高速路費不減免些許,物流根本運營不下去,這……是無奈之舉!”
“另外,想來您也知曉經濟之道,物流的運營,有利于天下物品的流通,這物品流通了,銀子也就流通了,就會帶動經濟的發展。”
“所以,下官取一害而利萬物,迫不得已,才在高速路費上做了文章。”
“下官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半點私心,若有……天打五雷轟,死後被人刨墳!”
言語之間,他的眼睛不由得紅了起來,隐隐有淚水浮現。
而三位閣老聞言,皆是有些尴尬。
他們之所以這般嚴肅平靜,也是皇帝陛下授意的,是爲了壓制這小子。
物流雖虧錢,但卻解決了大麻煩,這小子有一份功勞。
如何才能壓制這份功勞呢?
把錯處放大!
先狠狠的敲打一番,而後再順水推舟,免去過錯,功過相抵,了事。
結果……這小子卻是來了這麽一道,言外之意,就好像這小子因爲私心才會籌建這大明物流一般。
無論是他們三位閣老,還是皇帝陛下,皆是這小子的長輩。
人家孩子辛辛苦苦的努力,沒功勞,那也有苦勞啊。
至于一上來便以斥責的口吻問話嗎?
于是,劉健擡頭,看向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也是老臉一紅,尤其是見甯遠連那等毒誓都發了出來,不免有些心虛。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道:“莫說其他,就說百萬将士皆運送貨物,會虧損多少。”
甯遠深深歎了口氣,無奈似的道:“陛下,您是說不減免高速公路費嗎?”
弘治皇帝:“……”
他斜了一眼,嚴肅道:“就算減免部分,唔……就減免一半吧,會虧損多少?”
一半?
甯豔眨了眨眼。
您要這麽說……臣可就裝不下去了。
他緩了緩,做出痛苦的樣子:“啓禀陛下,臣……無能,當下,臣準備将高速收費打八折,大概有八個點的利。”
“八個點……如隻是虧損八個點……”
弘治皇帝說着,豁然一定:“你說什麽?八個點?利?”
甯遠點頭:“是啊,隻能維系在八個點,臣……甚是無能!”
弘治皇帝:“……”
他的臉色變幻不定,青紅皂白。
這小子一口一個無能,好像顯得他這位君王何等刻薄、不講理一般。
另外,最主要的是,利!
在價格是正常運輸成本六成左右的情況下,竟然還有利!
這他甯簡直比石頭人睜眼還不可思議。
同樣的運輸東西,正常的成本應該和諸多行商的成本一緻,結果,到了這小子這裏,竟然有八個點的利。
這利看似不多,可積少成多啊。
最重要的是,隻要高速費打八折,就能夠保證百萬衛所将士的安置問題。
“爲何還有利啊?”劉健有些失态的問。
“因爲薄利多銷,走量,資源整合。”
甯遠說道,又将這裏面的諸多計算解釋了一通。
計算量太大了,因爲利潤空間太小,諸多細節問題都要算進去,甚至包括一顆馬掌釘都要計算。
正是如此,他才将運輸成本,将原本的八兩銀子,壓到五兩。
其中主要優勢在于多匹馬拉動的大馬車,更低的馬匹價格,打折的高速費等等。
諸多行商,不敢将商隊擴的太大,主要以普通四輪馬車爲主,而且馬匹數量也不敢購買太多,便限制了運載量。
至于原因……那王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前後兩次人貨全無。
之所以還能繼續下去,是因爲其家底厚,人脈廣闊。
但要知道,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份膽量的底氣的。
換做一般人,将所有的金錢都壓在貨物上面,一着不慎,極可能滿盤皆輸。
于是,他這大馬車的優勢便顯現出來。
馬匹數量多,車也大,隻要他願意,一輛車可以用一百匹馬來拉,可以将大車延展至百米長,無限套娃。
而也正是基于這麽多優勢,才能将成本控制至極限的底,最後隻賺一個高速費的折扣。
聽了甯遠提及的諸多數字,三位閣老隻覺得一陣頭大。
計算太複雜了,事無巨細的核算,怕也隻有數院那群人才能将利潤算的如此精準。
“既盈利,可否立刻将命諸多衛所将士運送貨物呢?”弘治皇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