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涼亭。
弘治皇帝還在飲酒,張皇後悄然趕來,也不言語,隻是默默的倒酒。
許久後,弘治皇帝才擡頭,兇煞的眼神緩和幾分:“朕喝的有些醉了,竟不知皇後來此。”
張皇後輕笑:“陛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弘治皇帝輕點頭:“是朕的脊梁被人打斷了,天家的脊梁也斷了,朕要是不給那小子一個交代,這江山,遲早葬送在朕的手裏!”
張皇後暗自一驚。
卻聽弘治皇帝繼續道:“攤丁入畝,是朕命那小子去做的,事實證明,那小子做的很不錯。”
“可正因如此,才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
“這些人,就是趴在大明背上吸血的蟲子!”
“推行攤丁入畝,乃大功一件,就是這等功臣,竟遭到刺殺,殺的是那小子嗎?”
“殺的是朕!是天家!”
“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們都能幹出來,還有什麽是他們不敢的?”
“所以,此番朕非但要好好獎賞那小子,還要還他一個公道!”
弘治皇帝自語一般。
張皇後想了想,終于明白過來,陛下爲何會這般殺氣騰騰了。
先前試行攤丁入畝,百官皆反對,陛下厭煩躲着百官,心裏本就憋了一口氣。
而今攤丁入畝大獲成功,甯遠卻遭到刺殺,已是觸及了陛下的底線,豈能不怒?
她小心道:“臣妾聽聞那劉美人并未死,陛下不若賜其诰命,以及其家人。”
弘治皇帝略作思考,恍然一般:“有道理,果然是朕之賢内。”
這诰命,乃是獎賞朝廷大員母親、或正室的,按理說,妾室是沒有資格受賞賜的。
可也正因如此,賞賜妾室诰命,才顯得天家的榮恩。
至于禮制規矩……
“來人,傳旨,茲有金吾衛指揮使甯遠妾劉氏……封四品诰命夫人,其父增員外郎……”
不多時,一封聖旨傳到了甯府。
甯遠聽着這賞賜,愣了愣。
好家夥,妾室都可以賞賜了嗎?
陛下怕不是瘋了吧?那文武百官會怎麽看啊?
不過他仔細想了想,他的金吾衛指揮使是三品朝廷命官,妾室賞四品……倒也相對合理啊!
接了旨之後,朱秀榮也恰好趕來。
她一臉嚴肅道:“父皇震怒,前所未有的怒,幾位閣老都不敢說話了,夫君,你說這事可怎麽辦啊?”
這可不是好現象。
大明江山乃是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今,幾乎快變成君王的一言堂了,何其可怕?
甯遠笑呵呵道:“能怎麽辦,你家夫君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别人想刺殺就刺殺,改日我死了,你怕不是要守寡。”
朱秀榮瞪大眼:“你胡說什麽呢?”
甯遠莞爾:“哪裏胡說了?我的意思是,陛下要殺人,我也想殺人。”
朱秀榮:“……”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甯遠,過了許久,苦笑道:“好夫君,你快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這裏面幹系太大了,一個不小心皇權都不穩。”
甯遠點頭:“對啊,所以還是那句話,陛下想殺人,我也想!”
朱秀榮一陣無奈。
怎麽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呢?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甯遠也沒多解釋,放下聖旨,随口道:“好娘子,爲夫入宮一趟,等美人醒了,在手術室外給她看這份聖旨。”
說罷,轉身而去。
一路來到午門前,甯遠四下看了看,心底一暖。
他能感受得到,四周皆是暗衛。
這些人,可是專門護衛天家人員的。
轉而來到後宮涼亭,弘治皇帝擺了擺手,命甯遠坐下。
“蔚縣那邊的百姓聯合起來,寫了一本稅冊,朕隻看了幾本,便看不下去了。”弘治皇帝說道。
甯遠側目。
好家夥,這助攻可以啊!
卻不知是哪個鄉紳想出來的歪主意。
瓦力古德!
稅冊不重要,重要的是稅冊所代表的意義,是他甯遠在蔚縣忙活一番的成果,是功勞、功績!
如此有功之人,卻遭人暗殺,等于是紅果果打天家的臉。
皇帝陛下豈能看得下去,豈能不怒?
當然,他也知道,這份稅冊還有另外一個意義——投名狀!
這也更加堅定了他心中的判斷。
刺殺他的,一定是那個人。
他想了想,笑道:“百姓愚鈍無知,給陛下帶來麻煩了。”
弘治皇帝立刻将甯遠的酒杯倒滿:“朕比百姓們還要無知啊,喝吧。”
甯遠:“……”
得,馬匹拍馬腿上了。
自讨苦吃。
早知不解釋好了。
卻聽弘治皇帝道:“朕會還你一個公道,無論誰在背後指點刺殺你,朕都要抄他全家!砍他們的頭!”
甯遠暗自驚心。
看着樣子,不像是玩笑。
一個君王,尤其是一個仁厚的君王,動不動就抄家,這哪裏是仁厚啊,暴君也不過如此。
他暗暗吸氣,不再掩飾,試着道:“陛下,真兇查不出的,但臣有辦法……釣魚!”
弘治皇帝側目:“怎麽釣?你自己當誘餌?”
甯遠搖頭:“自然不是,誘餌是安化王!”
一時間,弘治皇帝有點懵。
安化王?
那個在甯夏安化的安化王朱寘鐇?
那朱寘鐇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藩王罷了,跟此番背後的真兇有關?
弘治皇帝有些不敢置信。
不應該啊!
安化距離蔚縣的距離太遠了,一千多裏路,就算那安化王手再長也伸不到蔚縣啊。
“你覺得,刺殺你的人,是安化王?”他不解的問。
“這……不好說。”
甯遠思索一般。
事實上,這裏面根本沒安化王什麽事,刺殺他的人也不可能是安化王。
可既然要削藩,總也要有個引子啊。
先前甯王謀反,本是削藩的大好時機,奈何當時事情太多,朝廷自顧不暇,他也就沒提及此事。
當下,又要丈量土地、清查人口、推行攤丁入畝,削藩之事便迫在眉睫了。
因爲這些藩王對攤丁入地的反抗态勢,大大超乎了鄉紳。
而既然要削藩,就要有一個由頭,得有人站出來造反啊。
然後他就盯上了安化王。
史上,這安化王比甯王造反還要早,不用想,手上的兵馬絕對是諸多藩王中之最。
鼓動安化王造反,再平叛,朝廷就有削藩的理由。
啊,你們這些藩王不老實啊,私自養兵,都給朕滾來京城吧。
然後,就可以搞事了。
想了想,甯遠嚴肅道:“陛下,臣以爲,安化王未必是刺殺臣的兇手,但臣覺得他……有謀逆之心。”
弘治皇帝一愣。
謀逆?
這可不是小事。
隻是……
“安化王乃是大明藩王,話可不能亂說啊。”弘治皇帝嚴肅道。
“臣自是曉得,是否有謀逆之心,隻要将其招來京城,一看便知。”甯遠說道。
“這……”
弘治皇帝又狐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