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位大員,扣在了午門外。
無數百官皆是暗自吃驚。
怎麽回事啊?
這幾日,随着消息的流傳,許多人都知道了三位閣老與六部九卿去了蔚縣,是爲了勸說甯遠放人,更深的意思則是阻止攤丁入畝。
而今……就這麽回來了?
還這般鄭重其事的請罪!
到底出現是怎樣的變故啊?
勸說成功了?
可也不見那甯遠的人啊!
“茲事體大,靜靜觀看吧。”有人在暗中說了一嘴,暗自憂心。
無論這些大員是否成功,接下來的朝堂之上,怕是少不了一番風雨了。
勸阻甯遠放人倒是沒什麽,可若是阻止攤丁入畝,那便是欺君大罪!
沒人知道皇帝陛下最後會如何處置。
“回來了?還挺快的嘛。”
弘治皇帝得知消息後,似笑非笑,不緊不慢的趕往午門。
随着天色的逐漸暗黑下來,天空也飄起了小雪花。
在這平靜的風雪中,他來到了午門,看着劉健等人皆扣在地上,沉聲道:“爾等,這是何故啊?”
劉健緩緩道:“臣等擅自離京,督促攤丁入畝一事,有罪!”
督促?
弘治皇帝瞥了一眼。
如若當真隻是督促,何罪之有呢?
他随口道:“都進來吧。”
很快,一行人趕到了奉天殿,劉健等人再度扣下:“啓禀陛下,臣等欲抗旨阻止攤丁入畝,死罪也!請陛下發落!”
卻是改了口。
弘治皇帝冷笑着,心底自是明鏡一般。
方才,當着外人的面,隻說擅自離京有罪,當下,沒有外人,便說出了實話。
他平靜的看着劉健等十二人,過了許久,才緩緩問道:“爾等阻止攤丁入畝,結果如何啊?”
唰的一下,劉健老臉紅了起來。
這……尴尬了啊!
氣勢洶洶的趕過去,灰溜溜趕回來,他們這一行,顯得格外的玩可笑。
不得已,他隻得垂着頭道:“攤丁入畝,推行的極好。”
頓了頓,又忙補充道:“臣等本欲阻止攤丁入畝,卻萬萬沒想到,蔚縣的諸多鄉紳極力支持此事,那些鄉紳懂事明理,疼惜諸多佃農,忠君愛國,令人……觸動!”
弘治皇帝眼底閃過一抹異色。
諸多鄉紳,強力支持,忠君愛國?
這話,換做以前,他是斷然不信的。
可因爲有了那私藏地以及黑戶一事,憑借甯遠的本事,令諸多鄉紳信服,應該不難。
隻是想一想諸多鄉紳大張旗鼓,正義凜然的樣子,即便身爲君王,此一刻的他也是動容不已。
不易啊!
攤丁入畝最大的阻力,成了最大的支持者,換做先前,誰敢想?
暗自平複心緒,他繼續問道:“如此說來,攤丁入畝應順利推行了,效果如何?”
劉健道:“繁昌侯減少了百姓稅收兩個點,綜合稅收,卻增加了近八個點,攤丁入畝,國策也!”
卻是毫不保留的認同了此事。
李東陽、謝遷等人也跟着補充:“臣等亦以爲此乃國策也,當廣推天下!”
這是大勢所趨!
先前,他們擔心攤丁入畝會造成天下大亂,實際上,在蔚縣那邊……嗯,很好,再加上減少稅率,稅收卻增加了,簡直就是爲萬民謀福祉的大好事。
誰還敢反抗?
弘治皇帝輕輕點頭,目光十分的深邃。
不出意外,接下來,朝堂之間應該不會有人阻止攤丁入畝了,反而還會擁護,這是好事。
隻不過……
他轉而看向了周經:“朕看過了蔚縣的賬目,真是觸目驚心啊!”
旁邊,周經卻是顫抖着身子,渾然沒聽到一般。
此一刻,他的腦子中之後那攤丁入畝後的稅收數字。
稅率減少了,稅收卻增加了!
一增一減啊!
這足以說明他們這戶部連吃幹飯的都不如!
他的心都在顫着,眼睛不受控制的向上翻,身體噗通一下,抽搐起來。
“周公,伯常,快醒醒!”馬文升忙去攙扶,一臉焦急。
弘治皇帝也吓了一跳。
這……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抽風了呢?朕還沒責怪戶部這邊做事不利呢?
關鍵時刻,他也來不及多想,忙起身走到跟前:“快,叫禦醫!”
很快,周經被擡走了。
弘治皇帝這才疑惑着問:“這是怎麽回事?”
劉健便将原爲說道了一番。
弘治皇帝聽了,有些哭笑不得,卻是面色一冷:“他這個戶部尚書也确實罪大惡極,私藏地、黑戶,這麽大的事情,卻是治理成這個熊樣。”
劉健等人皆低着頭,老臉尴尬萬分。
周經有罪,他們這些人,又幹淨到哪裏去了?
“臣等有罪。”劉健等人躬身。
“好了,都退下吧。”
弘治皇帝擺了擺手,看似愠怒,心底卻是長長的松了口氣。
攤丁入畝,是大事,說是幾千年未有的大變局都不爲過。
而今,在他弘治一朝,即将改變。
旋即,他有些好奇:“難不成,把鄉紳抓了,威逼利誘就可以順利推行了?”
這可是關鍵點,幹系到攤丁入畝在其他地方推行。
不多時,一封奏報傳來,是甯遠寫的。
主要交代了攤丁入畝一事的進度,大抵完成,接下來還有一些制度需要配合改進,收尾之後便可回京,靜待秋末稅收。
“這小子,也不說說到底是怎麽鼓動鄉紳的。”弘治皇帝埋怨一般,面上笑容卻是不減。
另外一邊。
甯遠開始着手準備收尾工作。
新的魚鱗冊已然繪制完畢,分下去的地,每一塊都記錄的清清楚楚,這是爲了預防日後有人侵占他人田地做的準備。
而将所有田地彙總之後,蔚縣新的地形圖便出現在甯遠的案牍之上。
他将新地圖與舊地圖做比,卻是忽的一皺眉。
蔚縣的整體面積減少了!
明明查出了十多萬畝私藏地,綜合起來,整體面積卻是減少了。
他沉聲道:“可曾認真丈量?”
王文素忙道:“公子放心,丈量數字絕對精準。”
甯遠點了點頭。
問題出在了非耕地上,這些地,面積略有減少。
這蔚縣位于太行山脈附近,非耕地面積的減少,極可能是山體擠壓崩裂造成的。
他一臉嚴肅道:“喬燃,近些年來,蔚縣可曾發生過地崩?”
喬燃想了想,搖頭道:“還真沒有,聽一些老人說,百餘年前倒是有過輕微的震動。”
甯遠暗自松了口氣,卻依舊嚴肅:“注意防範,告知住在山體附近的百姓,盡量搬到地勢平緩地帶,以防萬一!另外,告示一份,凡遇雞鴨禽畜無端不甯,需立刻轉移至安全地點。”
喬燃認真點頭。
真要是發生地崩,山體震動,泥石流沖擊,住在山腳附近幾乎是必死無疑。
他暗自記下,旋即試着道:“先生,聽說您準備明日返京?”
“唔……正是這般打算的。”甯遠随口說道。
諸多大小事都已然處理完畢了,也沒必要繼續耽擱下去。
至于到秋末這個區間是否會出問題,影響不大,地的數量都擺在魚鱗冊上,秋末按照地的數量征收便是,誰敢不從,可就不是商量的事兒了。
晚些時候,甯遠與劉美人同榻。
劉美人紅着臉,蚊子一般聲音道:“夫君……妾身……好像……有了……”
甯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