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經眼看着再度暈厥過去,劉健忙是掐人中。
終于,一番忙活之後,總算是控制住周經的情緒。
“周公,您怎樣?”劉健問。
“這……老夫……隻覺得天旋地轉,看也不清。”周經艱難的說着,不住的喘大氣。
趕來的老醫師見病人又犯病了,不由得瞪眼:“我說你們幾個老先生,到底是怎麽回事?不是告訴你們不要觸動病人的情緒嗎?”
劉健等人:“……”
鬼知道怎麽回事啊。
這周經,剛剛醒來就再度發病了。
再度檢查一番,老醫師嚴肅道:“這回記住了,萬不可觸動情緒。”
劉健不住點頭:“好,明白,辛苦您了。”
老醫師應了一聲,準備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甯遠見周經病成這個樣子,心有不忍,便上前道:“周師傅,您沒事吧?不管怎樣,您小心着點,身體要緊。”
不開口倒好,這一開口,周經又是呼吸起伏,白眼上翻。
“大夫,大夫!快!”劉健急忙開口。
老醫師見了,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去掐人中。
相比于劉健,老醫師手法自是更加專業,很快就将病情穩住,而後,一臉怪異的看着甯遠:“老夫看啊,這位老先生跟這小夥子怕不是八字犯沖。”
劉健大概也明白過來。
确實有問題。
這周經在田地間犯病,就是因爲甯遠查出了太多私藏地。
二度犯病,甯遠剛好趕來。
三度犯病,又是因爲甯遠開口。
他不由得試着道:“甯小子,不若你先離開?”
甯遠:“……”
得!
好端端的,自己竟成了周經犯病的罪魁禍首了。
想到自己開口便會觸動周經情緒,便隻好閉着嘴,快速離開了。
而後,在劉健等人的眼中,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接連三度犯病的周經,臉上逐漸有了血色,氣息也平順了許多。
又過了一刻鍾,周經竟是恢複如常。
“老周,咋樣?”卻是馬文升問。
“感覺好了許多,能看的真切了。”周經說道。
“這就好,這就好。”
衆人都放心下來,回頭再想,忽覺得有些狼狽。
這算什麽事兒啊!
本來要勸說甯遠放人、停止推行攤丁入畝的,結果,十多個老頭子,剛剛趕至,就遭了周經這事。
當然了,那私藏的田地數量,确實可怕,足有數萬畝。
仔細想來,一個小縣城就這樣了,整個大明又當如何?
問題,太可怕!
也無怪周經被驚的暈厥過去,連帶劉健幾人都覺得恐怖。
這是地啊!百姓們的命根子!
私藏這麽多,已嚴重的影響到了江山社稷。
但眼下……對于這地的事,又不能提。
想了想,劉健低聲道:“直接一些吧,直接勸說繁昌侯放棄攤丁入畝,肯定是不現實的,不若我等先接觸一下諸多鄉紳。”
這個意見得到了衆人的認可。
沒錯,要勸說甯遠放棄,首先得有個底牌。
先與鄉紳商議一番,再借此來脅迫甯遠,甯遠,隻得放棄。
因爲甯遠雖是帶了兵,數量卻是不多,諸多佃農再次暴亂,甯遠根本應付不來。
而這,就需要鄉紳的協助。
“要快,就定在今晚吧,耽擱太久,朝廷那邊會出問題。”劉健說道。
一衆人出來兩日有餘了,朝廷那邊肯定發現他們私自離京了,再追查起來,他們這邊可能還未勸說甯遠,就被抓了回去。
到時候,可就前功盡棄了。
很快,在幾個随從的聯絡之下,日落之前,六七十位鄉紳集結于王家府邸。
王希霸很是熱情的接見劉健等人:“歡迎各位大人。”
劉健點頭,來到府邸後院。
此一刻,一個個臨時的營帳搭建起來,燃了篝火,菜品什麽的也都準備好了。
劉健等人分兩桌落座。
簡單的一番寒暄之後,劉健捋着胡子道:“本官知道,你們,可能都是被那繁昌侯脅迫的,對吧?”
王希霸看了看,沒有作聲。
倒是劉員外,笑了笑道:“大人,您這說的什麽話,甯大人愛民如子,怎會脅迫大家夥呢,是吧,王老爺子。”
這事若是追溯源頭,他和幾十名鄉紳确實被脅迫了。
可到了後來,幹系到兩稅并交,本着不能隻是大家倒黴的原則,王希霸等未被抓的鄉紳也得拉進來啊,而後風風火火的佃農鬧事便出現了。
王希霸跟着點頭:“不錯,一切都是大家夥自願的,未曾受到脅迫,大人您多慮了。”
劉健等幾人相視一眼。
這事……不大對勁啊!
他們很清楚,那劉員外先前是被脅迫了,可這姓王的鄉紳,并未入獄,也就不會被威脅,爲何也替那甯遠說好話啊?
難道甯遠又動用了其他手段,威脅了所有鄉紳?
李東陽按捺着,笑道:“你們,不用怕,我等此番前來,就是爲了遏制那甯遠的,甯遠雖是不錯,可畢竟是年輕人,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嘛。”
謝遷補充道:“不錯,攤丁入畝幹系甚大,豈能輕易施行?我等會阻止甯遠的,你們放心吧。”
他們并未提及攤丁入畝侵害鄉紳利益之事,都是明擺着的。
随着話音的落下,簡陋的營帳中寂靜下來。
諸多鄉紳面面相觑。
劉健見狀,放心下來。
不出意外,這些鄉紳估摸着會對他們感恩戴德,并且痛訴甯遠的罪惡行徑。
而隻要這些鄉紳站在他們這一邊,便可輕易的阻止攤丁入畝了。
“明日勸說了甯遠,連夜趕回,便在宮外跪着認罪吧。”劉健暗暗想着。
此一番,爲了社稷安穩,他們不惜抗旨,冒着掉腦袋的危險前來阻止甯遠,後果,也定是十分嚴重的。
陛下仁慈,未必會動刀子,可罷官卻是難免的。
劉健感慨萬千的想着:“對錯與否,留與後世人評說。”
院落之中,安靜了許久。
諸多鄉紳不斷交換眼神,最後都變得堅毅起來。
李東陽見了,平和道:“接下來怎麽做,想來諸位都清楚了吧,這就好,明日,我等便會勸說甯遠。”
有些事不能說的太清楚。
比如,他們想讓這些佃農反抗攤丁入畝,這能說嗎?
隻能意會,不可言傳。
而就在劉健等人以爲此事已穩妥之時,劉員外與王希霸幾乎是同時開口,跟着倏地扭頭對視,最終王希霸認慫,沖着劉員外扭頭,讓出了說話的機會。
劉員外站了起來,試着道:“幾位大人,你們的意思是……讓我們反抗攤丁入畝?”
卻是直白的說了出來。
劉健等人便有些尴尬,正準備應下,卻見劉員外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一股子浩然正氣,澎湃欲發!
“幾位大人,你們……不用再試探了!”
“朝廷推行攤丁入畝,是爲了無數貧苦的佃農着想。”
“佃農們……疾苦啊!”
“他們沒有地,卻還要交大量的稅,這合理嗎?這不合理!這公平嗎?這不公平!”
“再看攤丁入畝,固然會損害地多的大家夥的些許利益,可這重要嗎?這不重要!”
“大家夥收入的多,交點稅怎麽了?”
“眼睜睜看着諸多窮苦佃農因爲大量的賦稅,哦,沒有賦了,陛下萬歲,佃農們日子艱苦,嘗有易子而食之事發生,何其慘烈?”
“大家夥雖爲鄉紳,可眼睜睜看着佃農受苦而無動于衷,那還是人嗎?”
“那還是人嗎?”
最後一聲,劉員外幾乎是咆哮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