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紳可用!
這四個字可謂是分量十足。
先前佃農鬧事,衆人心裏仍舊曆曆在目。
而那些佃農爲何會鬧事?
還不是因爲背後有鄉紳鼓動。
所以,馬文升的意思是聯合鄉紳倒逼甯遠主動放棄攤丁入畝一事。
馬車中很靜。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抗旨也就罷了,可他們身爲朝廷命官,與諸多鄉紳聯合起來,不像話啊!
“無礙,未必需要去做,吓詐一下也就好了。”
劉健說了一嘴,算是将此事敷衍過去。
蔚縣,越來越近了。
透過玻璃窗,外面的皚皚雪山、莽莽原野盡在眼中。
“咦,有人!”李東陽驚奇道。
衆人紛紛湊近玻璃窗看,隻見極遠處,有着一個個小黑點,在白色的風雪中,十分的顯眼。
“莫不是在分地吧?還真被繁昌侯查出了一些地?”戶部尚書周經臉色呆滞。
“看這陣仗,人數好像不少啊。”謝遷感慨道。
“走走走,快,現在就過去。”
馬車改走小道,快速奔着田地而去,很快來到跟前。
面對突然出現的一輛馬車,分地的進度被迫停止。
甯遠微微側目,正準備命人上前查看,馬車的門卻是打開,須發皆白的劉健率先走了出來。
“咦,劉公?”
甯遠愣了,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無論怎麽想,這位當朝閣老也不應該出現在蔚縣啊。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李東陽、謝遷也紛紛下了馬車。
甯遠更懵了。
三位閣老同時趕來,這陣仗可不小啊,莫不是陛下微服來了?
不應該啊。
陛下即便是微服出巡,安保措施也得配套跟上,這光秃秃的田野間,卻是不見任何一名護衛。
接下來,六部九卿的人跟着下車。
甯遠見了,哼笑出來。
好家夥,當朝大員的各部老大都來齊了。
他走上前去,抱拳道:“諸位師傅,你們這是……”
“閑話少說,繁昌侯,老夫奉聖命,特命你将關押的百姓放了。”劉健直接開口。
甯遠眼睛眨了眨。
到得此時,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這裏面有問題。
三位閣老,六部九卿,聯袂而來,這事,太蹊跷了!
正常情況下,皇帝陛下傳旨根本無需這些大員親至,就算命人接替他手裏的活,自這十二位大佬中随便挑選出一位,足夠了。
所以,閣老劉健撒謊了。
退一步說,皇帝陛下任命他之時,可是給了足夠的權限,非到關鍵時刻,是不會輕易幹涉的。
有問題,極大的問題!
甯遠眼底閃過一抹深意,掃視了一眼衆人,旋即笑道:“劉公,無需您吩咐,下官早就将人給放了。”
放了?
劉健等人面色古怪。
這……不可能的啊!
要知道,這小子将那五十多鄉紳抓起來,目的是什麽?
威逼鄉紳認同攤丁入畝,來硬的,強行推行攤丁入畝!
而今,尚未推行開來,怎麽可能輕易放人?
眼見劉健等人不信,甯遠看向後側,高聲道:“先前進牢獄的人,都給本官出來,讓這位劉大人看看本官是否放了爾等。”
劉員外等五十餘人快速跑到跟前,異口同聲道:“放啦!”
劉健等人:“……”
他們一臉懵逼。
這……還真給放了?
那攤丁入畝,不推行了嗎?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劉健微微眯着眼,光耀的太陽照在茫茫雪地之上,有些晃眼,令他有些恍惚。
我是誰?
我在哪裏?
我要做什麽?
他艱難的湧動喉嚨,氣勢頓時弱了下來:“你……沒诓騙老夫吧?”
甯遠看向劉員外等人:“之前,你們進沒進牢獄?是誰抓的你們?”
劉員外忙道:“進啦,是大人您親手抓的。”
劉健:“……”
他下巴胡子一抖,感覺……好像是白來了。
先前,朝堂那邊動靜鬧的極大,主要原因除了大家夥不贊同攤丁入畝之外,最大問題便是甯遠胡亂抓人,有違法治。
此番,他們甯肯冒着抗旨的危險過來,爲的就是命令甯遠放人。
結果呢?
還未等他們下令,甯遠竟提前将人給……放了……放了……
放了也就罷了,可爲何這些先前被抓之人會這般熱情啊?
你們可是鄉紳,甯遠要動你們的利益,難道,你們不應該憤憤不平的搞事嗎?
結果呢?
十分溫順的爲何,隐隐間,很是擁戴甯遠。
李東陽鬼使神差道:“這位甯大人可曾脅迫爾等?”
劉員外笑道:“沒有沒有,甯大人愛民如子,怎會脅迫我等,大人,您可想多了。”
李東陽:“……”
好吧,好吧。
他不住點頭,順口道:“你們這是在……分地?”
“是啊。”甯遠應道。
“每戶可分多少?”李東陽問。
“不多,每人大概能分一畝地。”甯遠道。
“每戶一畝,尚好……”
話音,戛然而止。
非是李東陽,其餘等人也是一瞬間面色大變,隻覺得一股涼氣沖天而起,仿佛要将天靈蓋給沖破。
衆人擡頭,看着諸多百姓,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不知道有多少萬。
這些人,每人分一畝!
那私藏的地,到底有多少啊!
以萬爲單位啊!
戶部尚書周經雙腿不住的顫抖着,牙關戰栗。
這田地的事情,歸戶部管理,戶部,歸他管。
眼下,這區區一個小縣城,竟然有數萬畝私藏地,整個大明又将有多少?
他這個戶部尚書,又是多麽的失職?
“呼呼呼……”
周經氣息不順,眼睛一翻,而後……噗通一聲,後倒在地上。
周圍幾人忙是上前攙扶,将周經擡上馬車,奔着縣城而去。
甯遠也擔心這群老頭子出問題,便将分地事宜交給了三百學子,自己帶人返回縣衙。
不出意外,一衆人沒進去縣衙,便将周經送去了附近的醫館。
簡單的查看之後,那老醫師告知,周經問題不大,就是氣血攻心,暈過去罷了。
衆人這才放心下來。
“大概要多久才能醒來?”劉健問。
“不好說,自然醒來最好,但病人體虛,斷不可再觸動情緒,以防再暈厥過去,乃至更嚴重。”那老醫師說道。
跟着,衆人便等待起來。
大概等了約一刻鍾,周經這才幽幽轉醒,恰逢此時,甯遠也趕了過來。
他一臉關切道:“幾位師傅,周公沒事吧?”
劉健正要開口,卻瞥見周經情緒再度漲了上來,呼吸起伏,白眼上翻,眼看着再度暈厥過去。
他急忙去掐人中:“伯常,醒醒,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