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徹底驚住了。
奏報上面的數字,超乎了他的想象,駭人心魂!
他一貫自诩勤勉,治國有道,就算不能使得這大明更好,總也清理了祖宗的一些爛攤子,穩住了局面。
而當下,随着這一份奏報的傳來,令他靈魂戰栗。
超過半數的私藏地!
黑戶更是達到了一倍多六成!
在這奏報跟前,他先前各種勤勉努力,簡直比白紙還要可笑!
“虧得朕還因這大明變得強盛沾沾自喜……可笑啊,可笑哇!”
弘治皇帝顫聲說着,眼睛已經紅到了底!
戶部那邊幾乎每年都會統計各種數字,包括天下的戶數、人口數量,田地數量,很穩定也很好。
到頭來看,假的,都他娘是假的!
偌大朝堂、文武百官,一個個冠冕堂皇,各種吹捧,實際呢?
地方的治理,已然爛到根兒了!
這他娘也能堪稱富強?也能稱中興?
“先前,朕一直以爲兢兢業業,努力勤勉,将諸多問題處理好了,這大明就會更好,呵呵……真是可笑啊……呵呵,朕算是知道太祖皇帝爲什麽要對百姓好了,所謂的治理江山,治理的,就是這民啊,是那無數窮苦人!他們過的好了,這大明才會更好。”
弘治皇帝神色變幻,而後擡頭:“去戶部取蔚縣的賬目……算了,明日再說吧,喝酒,今日不醉不休。”
另外一邊,劉府。
李東陽、謝遷悄然趕了過來。
“劉公,人數大概确定了,六部九卿那邊大概都去,此一行共十二人,明日一早便裝出發。”謝遷說道。
“嗯!”
劉健深深的點頭。
這可不是什麽小事,違反旨意迫使甯遠停止攤丁入畝,可是足足的掉腦袋的大罪。
但爲了這江山的穩定,此行不得不去!
那甯遠鬧的太大了,聽說至今還未曾釋放抓去的五十多鄉紳。
“劉公,爲了避免被發現,咱們最好走官道,走高速公路極容易被發現。”謝遷提議。
劉健深以爲然。
不錯,這幾日皇帝陛下雖是沒有早朝,可他們這些人突然消失,勢必會過問。
而一旦被發現,陛下定會派人阻攔。
所以,爲了安全起見,走小道是絕佳選擇,兩百裏的路程,走的慢些,兩日也可以抵達了。
屆時,将甯遠勸說了,一切停止,再返回京城,皇帝陛下即便發現了……大不了就死谏。
爲了這江山社稷,死又何妨?
“好,就按照謝公這法子來,明日便裝出行,謹慎爲上。”劉健說道。
轉來翌日,早朝。
無論皇帝陛下是否早朝,百官都要趕至奉天大殿跟前候着,最後得到消息,再行退卻。
很快,百官集結。
後面,有眼尖的人發現,前方,那幾位當朝大學士……沒來。
“劉公他們呢?還有六部九卿,也都沒來?”
“什麽意思啊,陛下這是徹底不上朝了嗎?”
後面的一些人疑惑不已。
前面的一些人中自是懂的其中的緣由,卻不能說。
而就在衆人以爲皇帝陛下今日又不早朝之時,奉天殿的大門卻是開了。
今日早朝!
百官疑惑着,有序進入大殿,等待片刻,弘治皇帝趕至。
見禮之後,下方一陣寂靜。
當朝的幾位大員不在,許多人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不敢輕易開口。
弘治皇帝見三位閣老不在,也是有些詫異,沉聲道:“三位閣老以及六部九卿的人呢?爲何沒來?”
下方衆人不敢出聲。
弘治皇帝便命人去查。
不多時,消息傳回,結果是……不知道。
各個府上的人都不知道自家老爺去了哪裏。
弘治皇帝想了想,忽的哼笑出來:“有意思啊,朕是好臣子突然與朕玩消失!”
下側百官更不敢出聲了,就算有無數事情啓奏,在這等微妙關頭也得忍着。
“退朝吧!”
弘治皇帝不耐煩的起身,轉而回到養心殿。
蕭敬試着道:“陛下,要查嗎?”
弘治皇帝搖頭:“朕猜到了,不必查,他們要看,那就教他們好好看看,教人去告知驸馬,蔚縣的攤丁入畝必須推行下去,凡敢阻攔者,斬!”
旁邊的蕭敬會意。
先前,哪怕要試行攤丁入畝,皇帝陛下也盡量避着百官。
可當下,因爲那奏報的緣故,态度,變得強硬起來!
要動真刀子了!
另外一邊,蔚縣。
甯遠得到皇帝陛下的消息,徹底放心下來。
想來朝堂那邊得到了消息,皆是被那兩組數據吓到了,這才不敢繼續阻攔攤丁入畝。
如此,用不多久,諸多托關系的鄉紳也會感到害怕,會大大減少阻力。
他擡起頭,随口道:“喬大人,你這邊動靜如何了,可曾查到什麽人在抵抗攤丁入畝?”
“最先開始的是王老爺子。”
喬燃說道:“這王老爺子在蔚縣這邊紮根數百年了,雖是低調,影響力卻不小。”
甯遠起身:“好,那便去會會他。”
對于這王老爺子,他也有着較深的印象。
那劉員外等人看似富有,可在這位低調的王老爺子跟前,還不足看。
王家地多,僅僅在賬面上能看到的,就超過了萬畝。
要知道這蔚縣總的耕地也才三十八萬畝啊!
一路快馬,甯遠和喬燃來到了王家的府上。
這府邸極大,但看起來卻不豪華。
“嗯,果然很低調。”
甯遠開口,一路走來,看不出大家大戶的痕迹。
很快,他見到了那位王老爺子,全名,王希霸。
年逾古稀,滿頭白發與白須,衣着很樸素。
“見過兩位大人,大人請!”
王希霸執儒家禮,主動帶頭,坐在了廳堂的左側。
甯遠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大明以左爲尊,這王希霸見到他這等朝廷命官,竟然讓他坐在右側……有些意思啊!
“上茶。”王希霸吩咐。
聲音落下,便有下人走來,端着三個茶杯。
甯遠拾起杯子一看,略微側目。
這茶,竟然沒有顔色。
他喝了一口,确實沒有半點茶水的味道,實打實的白開水。
卻聽王希霸解釋道:“兩位大人,王家家小業小,喝不起茶的,禮數不周,抱歉了。”
甯遠:“……”
坐擁尼瑪萬畝良田,你告訴我家小業小?
王希霸直接道:“大人前來,敢問,有何貴幹啊?”
甯遠暗自不爽,也開門見山:“聽說你以不再租賃土地給諸多佃農爲威脅,教他們反對攤丁入畝?你可知道,攤丁入畝乃朝廷大策,反抗朝廷之策不啻于謀反,乃死罪!”
帽子,直接扣了上去。
王希霸哼笑道:“凡事要講證據的,哦,對了,您是甯大人,抓人隻要扣帽子就好了。”
卻是不加掩飾的譏諷。
甯遠見這老頭子油鹽不進,話不投機半句多,也懶得說下去了,幹脆起身離開。
剛出來王家府邸,他便直接下令:“放人!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