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招子,狠!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狠,堪比釜底抽薪。
在民間,私藏土地一事是否嚴重?
這事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存在這種現象。
而一旦朝廷準備徹查這些私藏的土地,且将其分給諸多佃農,便能将佃農與諸多鄉紳分化開來。
諸多佃農鬧事的幕後推手是誰?
無外乎這些鄉紳啊!
許給諸多佃農一點點好處,這佃農才願意聯合起來,趕至京城告禦狀。
可若朝廷查抄了鄉紳私藏的土地呢?
一些個佃農便能獲得更大、更多的好處了啊。
又豈會受到佃農蠱惑而鬧事呢?
可以說,這一招用下去,可輕而易舉的将佃農鬧事的危機,連根拔除。
解決鬧事危機也就罷了,最恐怖的是,這一招更精深、更恐怖的是……朝廷有理由公然打壓鄉紳了!
要知道,曆朝曆代,對于鄉紳都是無可奈何的。
因爲這些人的利益是相連的,一旦朝廷動這些人,極可能被四起的鄉紳給推翻。
但此一刻,朝廷有了理由,可堂堂真正、光明正大的打壓鄉紳!
而鄉紳呢?
不敢有半點反抗!
沒有任何、理由與借口啊。
就算以君王殘暴爲借口,也說服不了諸多佃農,而沒有佃農,便沒有任何反叛的實力。
你有錢、有糧,但,沒有民心,沒有人!
于是,諸多鄉紳就隻得老老實實的憋着,眼睜睜看着自己私藏的土地被朝廷查抄,分給佃農。
這……太可怕了啊!
一些人心底已是驚濤駭浪。
扪心自問,這當朝百官身後的諸多家族之中,又有多少人的田地是幹幹淨淨的呢?
“這法子,倒也不錯。”
寶座上,弘治皇帝思考着,卻不以爲然。
因爲在他看來,民間就算有私藏土地的鄉紳,那也是極少數的,查與不查,幾乎沒什麽用。
但這事既然是甯遠提出來的,他還是願意給甯遠幾分信任的。
于是便看向百官:“諸位愛卿以爲如何啊?”
百官沉默。
過了許久,劉健不解似的道:“繁昌侯這法子看似不錯,但天下私藏土地者怕是不多,查不出多少土地以分給佃農,未必有效啊。”
李東陽與謝遷也跟着附和。
查不出多少私藏土地,佃農就分不到地,得不到那所謂的公平,在推手的鼓動之下,仍舊會鬧事的啊。
跟着,又有一些人開口,基本都是不認同的。
唯有周經,暗暗咬着牙。
最令他擔憂的事情,終究還是出現了。
中午時分,在甯遠報出他老家宗親坐擁大量田地後,他便隐隐擔心起來。
卻不想,甯遠這麽快就提了出來。
于是,踟蹰了片刻後,他突然出聲道:“陛下,臣以爲,且不管此法是否可行,都可以嘗試一番。”
“哦?”
弘治皇帝看了過去,有些詫異。
這周經是唯一一個正面認同甯遠之人。
“卿以爲,可嘗試一番?”他順勢問。
“是矣!”
周經緩緩道:“佃農鬧事,那是危患朝廷的大事。”
“而今還隻有北直隸這邊佃農四起,等到他日,鬧事之人隻會更多。”
“朝廷這邊,暫且沒有良策處置佃農,既如此,何不嘗試一番?”
“若是可行,危機可除矣!”
話音落下,其餘百官俱是沉默下去。
這番話,很在理。
因爲朝廷這邊确實沒什麽好辦法啊。
以取消佃農所在地的行令爲由頭威脅佃農,倒是能暫時解決趕來的佃農,但問題這手法太髒了,不能昭示天下啊。
那麽,既然甯遠提出了這個辦法,爲什麽不試一試呢?
眼見無人駁斥,弘治皇帝頓了頓頭,平和道:“既如此,便……試上一試,此一番,哪裏的佃農最多,鬧事最重?”
“山西那邊。”劉健出聲道
“好!”
弘治皇帝轉而看向甯遠:“繁昌侯,朕封你爲山西巡按使,年後走馬山西,徹查私藏土地一事,關鍵時刻,可便宜行事。”
甯遠老實答應下來,略微有些失望。
原本他以爲皇帝陛下會命他重新丈量天下土地呢,卻不想,隻是将山西作爲一個試點。
區區一個試點,如何震懾其他地方的鄉紳啊?
當然,他也明白,皇帝陛下這是不信他。
倒也可以理解。
有些事情,越是位高權重,越未必懂。
反倒是一些自下面一點點爬到朝堂的大員,對百姓的諸多事情更加清楚。
難啊!
不過呢,話說回來,若隻以一地爲試點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嘗試着推展攤丁入畝了呢?
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啊!
不把人頭稅給取消了,遲早有一天,沒地卻還要交稅的百姓還會揭竿而起。
而攤丁入畝,是極難推行的,觸及到了鄉紳階層的根本利益。
在未來,這辦法也是以試點的方式,一點點的嘗試,經過數年的争鬥才逐漸推行開來。
如此,這單純的一個試點,倒也有優點!
“陛下!”
略微思索後,甯遠開口道:“臣懇請陛下诏書一封,将徹查山西私藏土地一事,傳告下去,聲明,凡在正月十五之前,向官府投獻私藏土地者,可赦免其無罪,若日後經由官府查出私藏土地者,朝廷将嚴厲懲罰!”
這才是關鍵。
不來點狠的,那諸多鄉紳是不會怕的,更不會老實。
弘治皇帝聞言,倒也沒在意,點頭應允下來。
這事,不過是區區小事。
真正難題是城外那十餘萬佃農,以及正在趕來路上的幾十萬人啊!
“周愛卿,你這邊……也要快些。”弘治皇帝催促。
“臣,遵旨。”周經應下。
百官開始退散。
周經特意與甯遠同行。
他看着不遠處的一些人,低聲道:“老夫,夠意思了吧?日後到了山西那邊,對老夫宗親,稍微溫和一些。”
甯遠笑了笑:“明白,放心便是。”
他之所以提及周經宗親的事情,本意隻是吓一吓周經,卻不想周經還間接幫了他一點小忙。
跟着,周經暗暗皺眉,低聲道:“老夫這邊……要慢一些?”
嗯?
甯遠有些詫異,很快便明白過來。
所謂的慢,指的是這周經私下去威脅城外那十餘萬佃農之事。
他點了點頭,道:“兩日之後,若無動靜,再去。”
周經暗自松了口氣,如若可以,他也不想自黑啊。
就在當日,一封诏書以急速送往山西。
幾乎與此同時,甯遠奉命在年後徹查山西私藏土地一事,以暴風雨般的速度,四處傳播開來。
一日之内,天下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