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甯遠大吃一驚的樣子,弘治皇帝暗暗沉了口氣。
在他的印象之中,甯遠一直都是沉着、冷靜的。
可聽了米魯叛軍做大,卻仍舊止不住的驚駭,顯然也是未曾預料到此事。
未預料到,短時間内便未必有方略。
他不免有些失望。
今夜過來,他本是準備旁敲側擊,詢問甯遠是否對那安南之事有其他的見解。
結果,顯而易見。
“你如此失态,莫不是認爲那米魯極難平叛嗎?”弘治皇帝随口問。
“這這這……”
甯遠仍舊是結結巴巴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更是十分的誇張,十分震驚的樣子。
事實上,眼前之人但凡換做任何一人,方才言語之間,那兩個字,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
米魯籠絡叛軍十餘萬……好啊!
這這這簡直不能更好了。
完全就是意外之喜啊!
原本,他爲了逼迫安南人暴露蹤迹、現行,甚至不惜出策,使得王越拆分大軍,攻打米魯。
在數十股大軍的攻擊之下,他本以爲米魯會撐不住,叛軍數量也會越來越少。
結果,萬萬沒想到啊。
那米魯,一路收攏部下,竟是達到了十餘萬人,着實給了他一大驚喜。
緩了緩,他忙道:“陛下,臣以爲,這米魯實在猖獗,朝廷,必須嚴陣以待,快速平叛米魯。”
弘治皇帝沒有作聲。
他何嘗不想快速平叛米魯呢?
隻不過,就眼下來看,且不說那米魯的十餘萬大軍如何破之,這背後,還涉及到安南的問題啊。
于是他想了想道:“你可聽聞有安南行商在京城,大放厥詞?”
甯遠頓時憤然起來:“臣自是聽聞了,那安南王,簡直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竟關起門來當皇帝,擅自更改年号,不啻于反叛,面對此等宵小,臣以爲,陛下理應挂帥出征。”
嗯?
聞言,弘治皇帝驟然一頓。
他仿似沒聽清一般道:“你說什麽?朕……親征?”
甯遠點頭:“是啊,陛下,這事還有什麽好想的,此等小賊,必須要打啊,而且……越快越好,否則一旦那米魯與安南聯合起來,勢必會對西南構成極大的威脅。”
說着,他已是有些激動起來,與先前鎮定有序的樣子,十分的迥異。
弘治皇帝面色則越發的怪異。
這小子……當真敢信口開河啊。
那安南,豈是那般容易打的?
連老祖宗文皇帝、宣宗都在哪裏吃癟了,收複回來,無法治理。
損兵折将不說,那安南,非但無法爲朝廷增加半點收入,朝廷反而還要搭進去許多銀子。
就是如此,加上收複安南所需的軍饷,朝廷不知道要靡費多少銀子。
而銀子花出去了……便沒啦!
“罷了,看來,你還是不懂得這其中的關鍵。”弘治皇帝歎息道。
嗯?
甯遠也跟着沉靜下來。
爲了鼓舞這位皇帝陛下,他說的天花亂墜,口幹舌燥,結果,竟還無法說動皇帝陛下嗎?
他認真想了想,而後平靜的抛出幾個宛如開花彈的字眼:“陛下,安南,可治!”
唰的一下,弘治皇帝凜然起來。
他滿是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
甯遠道:“陛下若肯給臣半年時間,臣定可将安南治理的一片安甯,爲朝廷增加增加收入。”
弘治皇帝深深吸了口氣。
此一刻,即便身爲君王的他,也不免暗自駭然,一雙放在桌子下面的手,都在輕輕顫抖着。
安南,可治啊!
若是可治,以而今大明的國力,收複安南,無非就是耗費較多銀兩而已,可得到的,卻是擴充了大明的疆域,天威昭四方啊!
他直接道:“如何治?”
甯遠卻是搖頭:“暫且不能說,但臣可以以……性命作保,隻要收複安南,哪裏,便會一片太平,乃至于比而今大明更加平和。”
弘治皇帝認真思索起來。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收複安南,那是彌補老祖宗的遺憾與恥辱。
況且安南在當下本身便上蹿下跳,有辱大明,本身朝廷就應該征剿的。
但就是因爲治理問題,包括他在内,滿朝文武皆束手無策。
而假若收複了安南……
弘治皇帝用力的灌了一大口酒,一顆雄心,已是冉冉升起。
尤其是那皇帝親征,在滿朝文武看來,幾乎等同是禁忌,畢竟有英宗皇帝親征瓦剌,跟着便出現了土木堡之變的例子擺在哪裏。
接下來,他若是親征,非但能收複安南,順帶着,還能爲這大明天家正名啊!
當即,他嚴肅道:“繁昌侯,你可知道,若你滿口胡言,等待你的,将是怎樣的後果?”
甯願卻所問非所答一般道:“臣以爲,陛下可親自平叛米魯。”
弘治皇帝凜然。
這小子……有點狠啊!
回頭細想開來,就仿佛……早已策劃好一般。
要知道,這小子先前一直口口聲聲提及朝廷要緩慢的平米魯,徐徐圖之。
其中深意,或有眼看着米魯做大,再行平叛的意思。
眼下,米魯做大了,安南那邊又鬧了起來,剛好可以接着平叛米魯之名,一路向南推進,收複安南。
這一手,看似什麽都沒做,可整個大局,卻都在掌控之中。
他不由得皺眉道:“若非你忠心耿耿,且又是驸馬,朕說不得要忌憚你啊。”
甯遠:“……”
他愣了愣。
似乎,此一番确實有些……不大好。
可他還是笑了笑道:“爹,好歹我也是您半個兒子,太子殿下的好妹夫,若有異心,早就跑去别的地方,偷偷發展了。”
弘治皇帝哼笑出來:“不錯,哈哈哈,是朕的好兒子,去叫甯合雍過來,一起喝點,明日……朕要幹一件大事!”
轉天過來,一切照舊。
早朝自也照舊。
奉天殿前,百官靜靜的等待着。
似乎……一切早已有了定論。
據說,昨日陛下一整日都沒去内閣,也未曾召見三位閣老。
這便說明,陛下等若是默認了劉公的意思。
隻打米魯。
關于安南的問題,放在了一邊。
這也是無奈之舉。
朝廷,不能打安南,這是最大的前提。
于是,隻能是去打米魯,打跑了米魯,此一叛亂,也就終止了,朝廷的臉面上,相對而言,也還過得去。
很快,百官上朝。
意外的是,皇帝陛下并沒有坐在那寶座之上,頓令百官訝異。
陛下……遲了?
這時,蕭敬緩緩走來,平靜道:“陛下口谕,今日不早朝,整頓兵馬,兩日之後,陛下将親征,平叛米魯!”
什麽?
親征米魯?
刹那之間,百官驟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