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閣之中,詭異的靜。
三位閣老、六部九卿在聽完那安南行商的言語之後,皆沉默思索着,可過了許久,仍舊沒人言語。
因爲誰都能看得出來,皇帝陛下少見的龍顔大怒了啊。
這事,其實很微妙。
安南本是大明的藩屬國,私自更改年号,簡直不啻于反叛了。
但若隻是反叛,皇帝陛下未必會如此動怒。
其原因,跟老祖宗文皇帝有關。
文皇帝文治武功,已是将安南征讨下來,并且派出了大量的官員去治理。
但因爲治理方式有缺失,安南那邊時常叛亂,爲此朝廷先後派出了無數的大軍前去清剿,卻死傷慘重。
後來,宣宗登基,安南那邊的叛亂卻越發的嚴重了,令朝廷焦頭爛額。
其時,安南叛軍的一個頭子請求與大明和戰,且要求登基稱帝。
自己治下的土地出了叛亂、叛賊還要當皇帝,這簡直是對朝廷莫大的侮辱。
但那個時候,因爲朝廷連年征戰,國力虧空,不得已之下,朝廷隻得捏着鼻子認可了安南國這個屬國。
在這個前提下,而今的安南王竟又私自篡改年号,等若是連大明的藩屬國都不當了,是實打實的叛亂啊。
陛下,豈能不怒?
“安南狼子野心,無視我大明之威,諸位愛卿以爲如何啊?”
弘治皇帝沉聲問,雙目之中卻是帶着些許怒氣。
又沉寂了一會,劉健疑惑似的道:“陛下,此事……怕不是那些安南行商酒後之言吧?”
弘治皇帝卻道:“無風不起浪,若無此事,那些行商安敢如此言語啊?”
劉健便沒有作聲。
聽這意思,陛下已是動了心思了啊。
況且又在氣頭上面,自是不好勸說。
倒是李東陽,猶豫了一下,道:“陛下,眼下隻是謠傳,沒有确鑿證據,無論怎樣,理應查明真相再做定論。”
“真相嗎……”
弘治皇帝喃喃着,卻是逐漸平和下來。
确實如此。
作爲上國,豈能僅憑一些行商的言語便斷定那安南私自更改了年号呢?
得派人具體探查才是。
隻是,即便朝廷派人去探查,也未必能查得出什麽來。
畢竟那安南王也不傻,朝廷派人過去,當會敷衍一番。
他歎了口氣道:“朕……倒是有些急躁了。”
乍聽到安南王私自更改年号,他本能的想到了朝廷之前在安南那邊受的恥辱,這才怒火大作。
現在平和下來,再回頭想,便覺得有些不智。
“陛下,那安南乃是貧瘠之地,蕞爾小國罷了,想來,那安南王黎铮也不敢擅自更改年号,此事應是謠傳。”劉健說道。
弘治皇帝點頭。
他自是明白劉健這話是隐晦的勸解他放棄攻打安南。
總體來說,安南那邊确實貧瘠,最重要是極容易出現叛亂。
即便朝廷得到了安南王更改年号的确鑿證據,又能怎樣呢?
打?
靡費無數銀兩,将那安南收複回來,便要治理。
這三天兩頭便有叛亂,怎麽治?
那便要時時刻刻警惕着,有了叛亂便立即平叛,同時還要在安南囤積無數兵馬、糧草。
如此折騰下來,就算收回了安南,後續卻還要花費無數銀子去治理啊。
用那經濟之道來形容,便是……虧本買賣。
這也是宣宗皇帝放棄安南的另外一個原因。
“派人去查吧。”
弘治皇帝平靜道:“若那安南王當真擅自更改年号,便……申饬一番。”
所謂申饬,不過是告誡、警告罷了。
這也是朝廷對安南的無奈之處。
打了又虧本,不打,那安南有蔑視天威,十分的惡心人。
另外一邊,甯府。
得到消息後,甯遠笑了出來。
大事……成一半了。
之所以這麽做,他當然是希望朝廷派出大軍收複安南。
但同時,他也清楚,僅僅因爲安南王擅自更改年号,朝廷未必會出兵,多說也就是下旨申饬一番罷了,無關痛癢。
可若再加上安南派人侵入大明呢?
又是更改年号,又是侵入大明,要幹什麽?
如此一來,即便朝廷都覺得收複安南是一個賠本的買賣,爲了臉面,也得出兵啊。
“唔……接下來便要看王公的了。”
甯遠喃喃着,提筆而行,開始寫信給王越。
内容主要還是以後生晚輩的口吻告知王越,要注意安全,尤其要注意米魯的叛軍之中,可能有安南人出現。
而另外一邊,普安州。
王越正在困頓着。
這仗,不好打啊!
那米魯狡猾不說,其手下的總兵馬數量,他這邊還是未知的。
不過,根據探子傳來的最新消息,其總兵力,已然逼近兩萬了。
這才幾日過去,竟是從一萬三四千人,直接增長了五六千。
勢頭,太恐怖了。
“王大人,可有方略了?”營帳之中,中官楊友問。
“這……”
王越卻是一聲歎息:“叛軍勢力擴大,其實,倒也無妨,隻是受制于這地形的原因,即便我等有三萬餘大軍……可也打不到那米魯啊!”
楊友沒有作聲。
問題的根本便在這裏。
上一次,險些全軍覆沒,再行攻打米魯,就要糧草先行了。
而糧草一動,勢必會被那米魯發現,轉腳便隐匿到各個大山去了,等到朝廷大軍趕至,人都跑光了。
就這,怎麽打?
“不若……找一下沐王?叫他聯合其他土官,與我等一起平叛米魯?”楊友道。
“不用。”
王越當即否定。
而今,擺在他眼前最大的問題并非人馬數量,而是如何才能打得到那米魯。
他已經思考許久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種預感,可以針對米魯可快速逃走的問題。
就在此時,一封聖旨來到營帳之中。
接旨之後,王越眼光頓時大亮!
“對啊,這樣,不就可以了?”
“把将士們拆分開來,分爲多個小隊,伺機行動。”
“即便打不過,也可以憑借着火炮、火铳的優勢安然撤退啊……”
“懂了,老夫,徹底明白了。”
王越大喜。
跟着,就在當日,他便開始着手準備起來。
将三萬餘大軍拆分開來,分爲不同的組隊,人數不定。
有的,一隊兩三百人,有的,則數千人,各自帶有火炮、火铳、騎兵人數不等。
操練熟悉兩日之後,站在校場之上,王越暗自激動着。
“諸位兄弟,叛賊嚣張肆意,目中無人,我等,理應強勢打擊。”
“但因那米魯狡猾至極,我等,也隻能選擇不斷的襲擾。”
“各位兄弟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遊擊攻打那米魯……”
他說了許多,跟着一隊隊人馬,帶着食物、飲水,悄然出擊。
也是這時,一封書信送了過來。
“哦?繁昌侯的書信嗎?”
王越倒是有些好奇,當即展開書信看了看,面色有些怪異。
安南人摻和在那米魯的叛軍之中?
這……不應該吧?
要知道,此地距離安南可還有數百裏的路程呢。
那諸多安南人跨越數百裏,跑來普安州,馳援米魯嗎?
未免有些玩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