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奏報,弘治皇帝的面色也跟着沉了下來。
八部山一戰,着實驚人。
雖然奏報上言語不多,但随着一番閱覽下來,他的腦中已是本能的将那諸多畫面想象出來。
叛賊米魯約戰,王越率領大軍赴約,在狹窄的山坳之間一戰之後,王越得勝,因擔心米魯設下陷阱,故未曾追擊,沿着原路返回。
卻不想,返回的路上,後跟上來的糧草被燒毀了,王越等一萬六千餘人被困。
這個時候,換做大部分将領,十個人中怕有九人都會繼續返回。
可王越卻是堅持己見,命大軍原地休整,足足熬了一天之久,數千敵軍突然殺出,大軍一戰之下,這才擊潰敵人。
連夜行軍,隻草草的吃了些東西,又挨了一天,可想而知,那諸多将士将是何等的憤慨不滿?
“吾兒,你以爲如何?”弘治皇帝開口,仍舊有些心驚膽戰。
“幸哉。”
朱厚照緩緩的吐出兩個字,細想一番,又道:“若非王公,此一戰,一萬六千餘大軍,或全軍覆沒!”
太危險了。
尤其是他對軍事涉獵頗多,十分清楚,在那等情況下,諸多将士遙遙無期的等下去,極容易發生内亂,不受管控,乃至于嘩變。
因爲沒人知道要等多久,等上三兩天,諸多将士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将士們在戰場可以爲國拼命,生死無阻,但又有多少人願意活活餓死呢?
而假若将士們拖着疲憊的身軀繼續返回,遭遇數千叛賊大軍,基本就是瓜菜、等着叛賊來砍。
“吾兒以爲可否避免此戰否?”弘治皇帝又問。
朱厚照思索起來。
這是在問他如何避免被偷襲之事。
打肯定是要打的,按照傳統的規矩,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但因爲路程較短、時間倉促,王越将糧草放在後面,也是對的。
而在八部山打赢米魯之後,原路返回也是沒錯的。
“問題在于雲貴的地勢,多爲山路,崎岖難行。”
朱厚照道:“還有便是米魯太過狡猾,無聲無息之間,竟是擴充了數千大軍,如此,方才打得王公措手不及。”
弘治皇帝也是略微眯起眼。
太子分析的很有道理。
這兩個問題非止是此番王越出戰的關鍵之處,同時也是朝廷接下來繼續平叛米魯的困難所在。
“這米魯,倒是給這大明朝廷,上了一課啊!”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朕倒要看看,明日早朝,朕的諸多愛卿,當如何。”
他的面容有些陰冷。
偌大朝廷,文武百官皆口口聲聲說王越必勝。
到頭來呢?
王越确實小勝了,隻是其中兇險令人神魂俱顫啊!
而這,便是那百官口中的王越必勝嗎?
翌日,早朝。
百官等待之際,随着王越一戰的消息的流傳,幾乎快炸開鍋了。
“王公……險些全軍覆沒……”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百官焦急着,已是被這消息吓壞了。
先前,所有人都覺得王越可順利平叛米魯,可這,隻是打了一仗便險些全軍覆沒,這……還怎麽打啊?
很快,早朝開始,百官入列。
可這一刻,見禮之後,所有人都閉嘴了,深深垂着頭,往日間聞風啓奏的言官都老老實實。
大殿之上,死寂一片,壓抑至令人呼吸都困難。
弘治皇帝坐在寶座之上,隻是平靜的目視百官。
一時間,無人出聲,也無人提及任何朝政之事。
過了許久,弘治皇帝才歎了口氣:“朕,分明還記得,先前經筵,太子曾提及王越或受挫,當時,還有許多愛卿嗤之以鼻啊。”
無人回應。
前面的三位閣老、六部九卿皆面色難看。
無話可說,無地自容。
說什麽?
王越打了勝仗?
先是誅殺叛賊數十人,後又誅賊近千?
大捷了?
那可是差點全軍覆沒的危險境地啊,能說是大捷嗎?
那叫死裏逃生!
稍有差池,大軍就沒啦!
而這,也是百官未曾預料的,與他們先前的言語,截然相反!
自然的,也就不敢開口了。
“事實呢?”
弘治皇帝自言自語一般:“那王越險些全軍覆沒,呵呵,當真是給了朕一個天大的驚喜,來人呐,傳太子。”
不多時,朱厚照趕來。
弘治皇帝擺手道:“太子,今日早朝,你站在一旁,什麽話都不要說,聽着便是。”
朱厚照便乖乖退到一旁。
于是……這偌大的朝堂,氣氛越發的詭異難堪了。
皇帝陛下雖是什麽都沒說,也無需太子說什麽,卻等若是無形之間奚落了許多人。
關于米魯一事,先是被甯遠說中,跟着又被太子說中。
這滿朝的衮衮諸公,難道,還不如兩個“孩子”嗎?
這麽大的問題,看不出來嗎?
許久之後,前方左側,劉健緩慢的跪下,卻盡力高聲道:“臣,不察,臣,有罪!”
緊跟着,其餘大員也紛紛跟着跪下:“臣……有罪!”
弘治皇帝閉着眼,深深的歎了口氣,也是有些無奈。
而後他擺手道:“諸位愛卿,平身吧。”
“此一番,朕亦是有不察之處啊,朕,亦有罪。”
“若非王越機警,朕,可能就要犯下滔天大錯了。”
“然,祖宗有德,使得一萬六千大軍幸免于難,說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跟着,他又叫百官分析王越險敗的原因。
百官倒是說的有條有序,其中主流觀點,與朱厚照所言大抵吻合。
其一,地形複雜。
其二,米魯大軍暗自擴充人數。
關于地形複雜,在這一站之後,百官也切實體會到了其中複雜程度。
區區二十多裏的距離,竟是成了生與死的是天塹。
最重要的便是米魯叛軍的人數問題。
不可想象。
原本,王越一直掌控着米魯的動向,可誰也沒想到,好端端的,叛軍,竟是如戲法一般,多出來數千人。
“陛下,臣以爲米魯叛軍狡詐多端,且兵馬數量不定,理應謹慎對待,或調集足夠兵馬,徐徐圖之。”劉健開口。
其餘人等也都紛紛表示認同。
這一次,幾乎所有人都口風一轉,變得保守起來。
因爲,沒人能預料到那米魯到底又多少人馬。
此一番突然多出來數千人,下一次呢?
若多出來數萬、乃至于十一萬大軍呢?
所以,朝廷這邊要多加小心。
“徐徐圖之啊……”
弘治皇帝喃喃着。
這四個字好像在哪裏聽過,很是刺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