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之中,許多人顔色不善。
這甯遠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本就令人厭惡,但因甯遠說中了王越必敗,百官自是無言可說。
故,一個個皆等待着,看看甯遠如何解釋這“敗的好”。
王越輸了,朝廷損兵折将,這也能叫好?
衆人注視之下,甯遠則緩緩解釋道:“陛下,王越王公雖是勇猛悍将,但對西南之事并不了解。”
“就如此番,假若王公在西北行軍打仗,定将是無往不利的,因爲王公熟悉西北的地形。”
“反觀雲貴一帶,可謂是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貿然出擊,自容易被埋伏,吃敗仗。”
“臣之所以說敗的好,是因爲此敗仗可令王公警戒起來,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甯遠侃侃而談。
道理上,自是沒有任何問題。
無外乎吃一塹長一智。
而除此之外,他也是有私心的。
此番王越首戰吃了敗仗,日後,無論是是朝廷仍舊任用王越,或是派其他人讨賊,勢必會更加小心,不敢輕易出擊。
如此一來,便給了米魯做大的機會。
米魯部衆增多,便會跟朝廷形成對壘、僵持的局面。
而這,便是他所想看到的。
他,想看到米魯做大做強!
當然,這些話,他自是不能亂說的,一個不慎,很容易掉腦袋的。
期待叛賊變強,與謀反也沒什麽差别了。
聽着甯遠這番話,弘治皇帝想了想,道:“首戰大敗,你以爲,接下來應如何處之啊?”
這是問策。
甯遠想也不想,直接道:“臣以爲應暫緩平叛,以安撫爲主,徐徐圖之。”
竟又是先前那番話。
弘治皇帝面色深沉。
說白了,便是不打,嘗試性招安。
這……簡直荒謬。
那米魯都公然造反了,若朝廷積弱也就罷了,可嘗試招安,可而今大明正當強盛之際,豈能不給那諸多叛賊顔色看看?
“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下方,有言官開口:“繁昌侯,賊人造反,而今已然勢大,豈是你想安撫便能安撫的?”
“不錯,西南之地曆來不穩,此一番有米魯作亂,若朝廷不加以震懾,日後,再有人作亂又如何?若不雷霆平叛,天威,又當何在?”
“呵呵,老夫倒是覺得繁昌侯這番話有些意思,隻是,繁昌侯,你……可安撫那米魯,繼而招安嗎?”
面對诘問,甯遠倒是認真思索起來。
這個時候,他,能招安米魯嗎?
答案,顯而易見,不能。
原因很簡單,米魯大敗朝廷大軍,正是得勢之際,甚至有可能目中無人,豈會輕易招安?
于是他平淡道:“未必能。”
這是一個有些模糊的答案。
能否招安?不一定!
當即,那言官冷笑出來:“你方才說以安撫爲主,可你自己尚不能招安那米魯,豈不是自相矛盾?哼,可笑至極!”
甯遠卻是頭也不回,平和道:“若是朝廷未曾平叛,定可招安。”
唰!
朝堂之上,又是一陣寂靜。
許多人是又氣又怒又無力。
這話,什麽意思?
假若朝廷不攻打那米魯,便可以招安,豈不是不加掩飾的譏諷朝廷的大策?
因爲哪怕至今爲止,滿朝諸公都仍舊認爲應該平叛啊。
也是這時,大學士劉健開口:“繁昌侯,既未必能招安,假若朝廷再延緩平叛,在此間,那米魯豈不會壯大聲勢,使得朝廷更難平叛?”
聞言,甯遠眼中上過一抹異色。
這劉公,當真是一語中的,直戳重點。
不得已之下,他隻得直接駁斥道:“劉公,米魯未必會做大。”
這就是強行辯解了。
你說米魯會做大?我卻說米魯未必會做大,耍嘴炮。
因爲當下任何一種假設性的可能,未必會真的發生。
劉健聞言,便沒有作聲。
身爲當朝閣老,他總不能與甯遠當場辯論。
可卻有言官冷笑道:“簡直胡說八道,劉公言之有理,你卻強行辯解,無理無據,小兒狂吠耳!”
甯遠沒有接話,就那般如老道一般的站着,仿佛無話可說一般。
弘治皇帝見狀,自也知道甯遠被劉健駁斥的啞口無言,也就說明,甯遠亦不能解釋爲何以招安爲主,從側面證明了,甯遠的方略,是錯的。
于是他也沒在意,轉而問道:“諸位愛卿,王越可否繼續擔此重任啊?”
言外之意是詢問百官,是否應該更換主帥。
一些武勳蠢蠢欲動,三位閣老卻先後開口,仍舊認爲應用王越平叛。
原因是王越已經吃過一場敗仗,繼而有了平叛經驗,不應輕易更換主帥。
早朝,至此結束。
回到内閣之中,三位閣老沉寂了許久。
李東陽忍不住道:“不知爲何,吾總覺得甯遠那小子好像是在……下一盤大棋。”
謝遷笑了笑道:“劉公,敢問您會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李東陽會意。
言外之意是說那甯遠明知道滿朝皆贊同平叛米魯,卻公然唱反調。
這事,換做朝堂大部分的百官身上,怕都不會、也不一定敢。
他不由得詫異道:“那小子,到底想做什麽?劉公,您以爲呢?”
劉健緩緩搖頭。
通過甯遠的種種舉動來看,他發現,那小子并非想通過招安等平和的方式解決米魯叛亂一事,反而更像是……朝廷不應平叛。
賊人反叛,朝廷置之不理……這,簡直不敢想象。
他歎了口氣道:“老夫也是看不懂啊。”
也是這時,東宮之中。
早朝過後,朱厚照便将甯遠叫了過來,閑來無事,便燙了火鍋。
吃了半晌之後,朱厚照嚴肅道:“老甯,你在朝堂之上的言論,本宮,想了許久。”
“本宮以爲,你的那些話,或有一些道理。”
“隻是,本宮很好奇,你如何看待王越王公平叛一事啊?他,可否能赢?”
這話,他本無需過問的。
因爲朝廷已然增派了一萬大軍,雲貴一帶平叛的兵馬總數,已逼近四萬。
這等兵力,打那米魯,隻要小心一些,可謂是勢在必得。
可由于甯遠精準的猜中了王越首戰将敗,令他起了疑心,才有此一問。
“殿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甯遠笑道。
“當然是真話……算了,你還是說假話吧。”朱厚照已是有了不妙的感覺。
“此番……”
甯遠拉長聲調:“王公定馬到成功,平叛賊人。”
朱厚照頓時皺起眉頭。
什麽意思?
難道說,老甯仍舊認爲……王越會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