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有些不悅。
開海禁,乃是相當大的要事,自是不能草草定奪。
之所以在朝堂提及,也隻是簡單的與百官商議一番。
結果,他這邊聲音剛落下,劉大夏就站了出來,直接予以否定,渾然不顧他這個君王的威儀。
他頓了頓,沉聲道:“劉愛卿,何出此言啊?”
劉大夏不緊不慢道:“海禁,乃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壞了祖宗規矩,乃是……大不孝啊!”
孝!
這一個字,可謂是相當的精髓!
大明,以孝治天下。
身爲君王者,豈能不孝?
寶座之上,弘治皇帝看似不動聲色,實則已厭煩之際,心裏恨不得媽賣批。
劉大夏這一招,着實惡心,而他,卻又無可奈何。
這也是有明以來不成文的規矩,諸多言官敢說敢言,絲毫不怕得罪君王。
因爲,這是直,是忠君愛國的體現。
故而,君王即便不悅,也得忍着,有時還要惡心自己誇贊幾句。
劉大夏見狀,繼續道:“其二,經商,乃是賤業,大行商道,亦是壞了祖宗規矩啊!”
弘治皇帝眼神有些明滅。
這也是先前大明的國策,重農抑商。
隻不過,随着經商帶來的諸多好處,文武百官已很少有人提及此事。
劉大夏這個時候又拿此事說話,态度已十分明顯,堅決反對開海禁。
“其三!”
百官前方,劉大夏再度開口:“我大明物華天寶,若開海禁,諸多行商便會将無數的物産售賣出去,這物産減少,百姓們便會民不聊生!”
弘治皇帝平靜了幾分。
此一點,确有道理。
行商将大明的貨物都賣了出去,大明的物産自會減少。
譬如糧食,本來糧食就短缺,若再行外售,諸多百姓豈不是要餓死?
如此一來,豈不是意味着這開海禁,并不可行?
他有些質疑。
“其四!”
劉大夏再度開口:“商人圖利,隻要有利可圖,便相當的肆無忌憚,此一點在此番甯波一事上以昭然若示。”
“陛下試想,一旦開海,這些行商出了海,到了其他四方諸國,爲了利,是否也會招搖撞騙,四處惹事呢?”
“而若如此,得利的,是商人,可有損的,那便是我大明的威儀了啊!”
說着,已是眼眶通紅。
他痛心疾首一般道:“陛下,這開海禁,百害而無一利,實在是……開不得啊!”
朝堂之上,一片寂靜。
一開始,其餘百官對劉大夏的行徑,心底,本是鄙視的。
此人賣直取名,曆來已久。
就如方才,皇帝陛下剛開口,便直接駁斥,相當的不要臉。
可聽了此番話之後,一些人不由得暗暗點頭。
說的,确實很有道理,其中利害關系,陳述的十分得當。
于是,一些人跟着開口。
“陛下,臣以爲,劉公言之有理!”
“這海禁,确實開不得!”
“臣,附議!”
片刻之間,二三十大員紛紛出聲。
寶座之上,弘治皇帝隻覺得一股壓力,迎面而來。
看這架勢,文武百官俱是反對的啊!
若如此……即便他身爲君王,怕也不能強行開海了。
而後,他更是疑惑不已。
甯遠那小子在甯波,搞出這般大的陣仗,其中的深意,自然是給朝廷這邊壓力,繼而促成開海。
可既然開海有着如此多的弊端,那小子有爲何會如此賣力的與朝廷施壓呢?
暗暗歎了口氣,弘治皇帝平靜開口:“若不開海,朝廷,應如何應對諸多私商呢?”
問題,回到了原點。
那私商,太過瘋狂了!
大行走私之道,于朝廷的律法置于不顧,朝廷這邊,總不能不管不顧吧?
下側,劉大夏終于松了口氣。
先前,他數次在甯遠的手下吃了敗仗,此一刻,終于是扳了回來。
因爲他猜到了甯遠的意圖,于是早就準備了諸多說辭,悄無聲息之間,大勝!
而事實上,他也覺得自己說的十分有道理。
阻止陛下開海,爲的,可是這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一瞬間,他挺起腰杆,整個人仿佛都神氣了許多。
“啓禀陛下,此事,十分簡單。”
劉大夏捋着胡子,淡淡道:“隻需命先前鎮守海盜的将士們,嚴行查探涉及私商之人,嚴行看管,定能大大減少,以至于杜絕私商!”
“臣以爲然,命諸多将士以及各地官府,聯合管控,定能杜絕私商。”有人附和。
“臣,附議!”
“臣,附議!”
這一下,幾乎所有的大員都跟着開口。
先前,這些私商是由各地官府管控的,若是加上諸多将士,自然會有更好的效果。
三位閣老倒是沉默着,沒有輕易表态。
那劉大夏說的固然有道理,可甯遠如此大張旗鼓,也定然會有一定的道理。
一切,還要等甯遠回來,詢問之後再做定奪。
而弘治皇帝見狀,也是暗感無奈。
或許,也隻能如此了吧?
他想了想,又問道:“此番,甯波的諸多私商,理應如何處置啊?”
劉大夏早就胸有成竹:“臣以爲,可以諸多私商罪責定罪,當斬則斬,當判則判!”
弘治皇帝點頭。
私商的人數太多了,足有三千餘人,自是不能将所有人都斬殺。
所以,要從中選取一些主謀誅殺,其餘人等,因罪判刑。
“既如此,那便将那甯波的諸多私商,交由官府處置吧!”
弘治皇帝有些疲倦的開口,而後,便準備退朝。
可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忽而想起。
“啓禀陛下,臣以爲,甯波私商,理應無罪釋放!”
唰!
一言激起千層浪。
私商?無罪釋放?
簡直滿口胡言!
要知道,甯波的私商既然已被查出來,公然曝露在朝野的視野之中,那就要嚴行審問定罪,豈能無罪釋放?
于是,刹那之間,幾乎所有人都扭頭看去。
所見之下,神色不由得一定!
那人,竟是甯遠!
甯遠大大方方的走上跟前,沖着弘治皇帝見禮。
一側,劉大夏見了,冷笑道:“繁昌侯,那甯波的私商,是你查處的,你卻主張無罪釋放,在你眼中,朝廷律法,如同兒戲嗎?”
一聲诘問!
甯遠略微定了定。
有點意思了!
他斜瞥這劉大夏,笑道:“劉大人,您可知,死字怎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