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甯遠也是爲朱厚照悲傷的模樣觸動了。
整個人,腦子懵懵的。
因爲弘治皇帝,是個好皇帝。
即便先前對他甯遠有一些打擊的行爲,可總的來說,那也是爲他考慮。
這位皇帝,把他當成了太子的班底人選。
比如他立了一些功勞,弘治皇帝也盡量從輕賞賜。
因爲一旦在弘治一朝,他甯遠功勞不菲,位極人臣,到了太子朱厚照一朝,也就沒有什麽可封賞的了。
這也是弘治皇帝對他的器重與看中。
所以,對于這位皇帝,他的感情,也是很複雜的。
有知遇之恩,對他甯遠重任的感動。
再進一步,等太子殿下成婚之後,不出意外,他肯定會想辦法迎娶朱秀榮的。
這位皇帝,大概率是他未來的丈人啊。
也正是關心則亂,他險些将土豆這茬給忘記了。
皇帝陛下得的是心病,這土豆,豈不就是最好的心藥?
“殿下,陛下有救的,有救啊!”
甯遠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您别傷心了,來來來,咱們這就去弄心藥!”
朱厚照怔了怔,卻是頹喪的搖頭:“老甯,你說什麽胡話呢?”
“走走走!”
甯遠直接扯着朱厚照,直奔玻璃大棚而去。
二人來到三株已然枯萎的土豆秧跟前,甯遠擡手:“殿下,看,這,就是心藥!”
朱厚照滿臉的茫然:“什麽意思?這土豆,是藥?”
甯遠激動不已:“對,這就是治療陛下疾病的特效藥物!”
朱厚照仍是不解:“可你先前從未提及過土豆能治病啊!”
“哎呀,别管了,咱先挖開收獲一波再說!”
甯遠說着,一馬當先,彎腰下去,雙手握着土豆秧,用力向上拔。
可奈何那土豆秧雖死了,可藕斷絲連,扯了半天沒扯動。
于是他忙沖出去,取了鐵鎬,試探着刨了兩下,将土層翻開,再去拔秧。
呼啦!
因爲力道太大,猝不及防,甯遠直接坐在了地上。
可他放眼看去,隻見那土豆秧下方,足足墜着一大串成熟的土豆,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第一次種植土豆,成功了。
而且,收獲不菲。
土豆秧一共有三株,因爲當初是整顆土豆種下去的,故這三顆秧苗所産的土豆,都集中在一起。
粗略數之,大大小小,足有十五六顆!
那大的,有兩拳之大,要兩隻手才握的過來。
即便小的,一眼看過去,也有一兩之重。
朱厚照猛然一震,瞪大眼,不可思議的看着泥土裏大大小小的土豆。
這……收獲……太大了!
大到他都不敢想象。
先前,種下去的時候,隻有一顆土豆啊。
現在,竟收獲了十多個。
一個土豆,變成了十多個。
而且個頭還都不小,粗略估摸,此番收獲,少說也有五斤以上。
這産量……簡直不可想象啊。
就如那稻谷,一粒稻子種下去,生長出一顆秧苗。
而一顆秧苗,也就産出一點點稻米罷了,以畝算之,一畝地約可産兩石米而已。
可這土豆……
一個土豆,出産四五斤。
假若種上一畝,豈不是要兩三千斤?
一畝,十石!
而若這土豆遍及天下,百姓們的糧食增産五六倍……
不可想象!
不敢想啊!
他呆呆的撿起一個土豆,抹去上面的泥土,喃喃道:“老甯……這就是你說的心藥?可以吃嗎?”
“自然!”
甯遠也是許久才緩過神來,雙眼放光道:“殿下,陛下,是憂國憂民而導緻的心病啊。”
“這最主要的,便是百姓們的吃食問題。”
“隻要這土豆能快速培育出來,遍及天下,吃飽穿暖,陛下的心病,就好啦!”
朱厚照不住的點頭。
他也是覺得此番父皇得病有蹊跷。
假若真如甯遠所說,有了這心藥,說不得,當真可以治病啊!
“還等什麽,快,去報喜啊!”
朱厚照說着,從諸多土豆之中,選取一個最大的,簡單的沖洗一番,正準備回宮。
就在此時,大太監蕭敬帶人快速沖了過來。
蕭敬急的眼睛通紅,眼皮早已腫脹:“殿下,繁昌伯,陛下召見,快,快啊!”
“走!”
旋即三人上馬,朝着皇宮飛奔而去。
一直來到宮門口,三匹馬也沒有停止的趨勢,直接沖了進去。
此刻,坤甯宮之中,張皇後、朱秀榮,乃至于一衆宮女、宮娥早已淚如雨下,可卻不敢哭出來。
龍榻跟前,張皇後坐在一旁,朱秀榮則跪在地上,母女二人幾近以淚洗面。
弘治皇帝卻是淡淡笑着。
“皇後,不要哭啦!”
“你看,朕,這不是挺好的嗎?”
“方才還服了兩碗辣椒湯,此刻啊,隻覺得渾身有力!”
“無事的,皇後且放心!”
說着,卻是咳嗽起來。
兩聲咳嗽,帶出一口濃痰,跟着鮮血便染紅了手帕。
再看過去,臉上,幾乎沒有了顔色,蒼白如紙。
張皇後吓的魂不附體,正要說什麽,弘治皇帝勉強的擺了擺手。
“切勿告知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受不得打擊的!”
“萬幸呢,太子,已然長大成人,日後,就辛苦皇後了。”
“太子,太子尚未歸來嗎?”
開口之間,呼吸,已是不順暢了。
張皇後哭的泣不成聲。
前一刻,陛下還在故作堅強,可這轉眼之間,又開始說起了喪氣的話。
她想要說什麽,可最終,諸多話語,都化爲淚下了。
“太子殿下駕到!”
“繁昌伯到!”
朱厚照率先沖了進來,眼見着下,噗通跪在地上,淚珠子啪嗒嗒的掉落下來。
這“皇帝老子”,眼看着不行了啊!
“父皇,父皇,兒臣在的,在的!”
“您别着急,不……您沒事的,您肯定沒事的。”
事到臨頭,朱厚照直接亂了方寸。
他仍舊記得,在他出宮之前,這皇帝老子還言行利落,即便躺在床上,也還要處理政事的。
可眼下……眼看着,宛如吊着一口氣一般。
“朱厚照!”
大殿之中,驟然響起一聲厲喝。
可跟着,又是一陣撕心離肺的咳嗽聲。
弘治皇帝十分嚴肅道:“你,是太子,是儲君,這大明君君臣臣,這萬千百姓,還需要你!你,不得哭泣,明白嗎?”
朱厚照淚水如雨:“知道的,兒臣……知道的!”
弘治皇帝這才笑了出來:“好的,好孩子,朕啊,未能将祖宗留下的積業打點好,你,便要勞心勞力了。”
“朕,已安排妥當,日後,你登基,要善待百官,可萬不得耍小脾氣了。”
“還有便是……繁昌伯,何在?”
後方,甯遠當即湊前上去,噗通跪地:“臣在!”
弘治皇帝招了招手:“過來!”
甯遠忙上前:“陛下,臣……”
說着,卻是不由自主的沉默下去。
這皇帝陛下的病情,比想象之中,更嚴重數倍啊。
眼看着,就不行了!
他狠了狠心,果決道:“臣……恭賀陛下,陛下萬歲!”
“臣這裏有一物,名爲土豆,畝産,可達……十石!”
“此物推廣開來,普天之下,将再無百姓忍饑挨餓。”
“大明,在陛下的治下,将迎來鼎盛春秋!”
“陛下功勞頃天,堯舜不及也!”
嗯?
弘治皇帝愣了那麽一下,怪異的看着甯遠:“可……畝産十石?”
甯遠鄭重點頭:“臣以性命擔保,畝産,最少十石!”
弘治皇帝深深擰着眉頭,錯愕了許久,不知覺間,本蒼白的面色,竟多了幾分血色。
他沖着旁邊的張皇後示意,虛弱道:“扶朕起來。”